林晖伸出手去,想摸摸林氏的发顶,却又放到唇边,咳了两声道:“瞧你,还是这么一点就着的性子。我只是拿不准着廷尉夫人有何用意,开始是因为忙着准备赏绣会,后来赵家又有官司,再接着又是娇娥……我也想不明白妹子该以什么身份去廷尉夫人那里,妹子好歹是官夫人,又不是绣娘子……”
    林氏接受了洛嬷嬷的指点,已经变了许多,笑着道:“哥哥,我便去做寻常拜会即可,看看他们要做什么。若是绣样之事,我便转到绣纺来做。廷尉夫人,得罪不得。”
    桑夫人和耿夫人一群人,现在不是经常来赵家献殷勤吗。虽然赵义是在丞相府里做属官,和廷尉府基本上没有什么来往,但廷尉是二千石的高官,自己也去于夫人那里拜会献献殷勤罢,一回事。
    见妹妹如此,林晖又觉得欣喜,嫁给赵义也算是苦尽甘来,聪慧的妹子愈发像个官夫人,付出也是值得的。
    “娇娥,我们去采买些汤水和果子回去吧,大人在家只怕是要招待耿少史和桑少史。”
    “喏。”
    娇娥对着林立悄声道:“你将这事带给大表哥,大表哥若是有空,来我家说说那个案子什么情况呀。”
    林立皱着眉头道:“惹祸精,知道了。”
    “哼。”,娇娥有些理亏,又有些生气,转身走了。
    “怎么叫你表妹惹祸精?”,林晖给了林立一指头,骂道:“你表妹心里虚着呢,都开始怕你了,你还说。”
    “阿母也这样说。”
    林晖有些不悦,忍了忍没有说什么,王氏一向对林氏母女不满,他也知道症结何在,却无法解开。
    这么多年了,就这样吧。
    娇娥和阿母回到家中,赵义见两人带回来些蔬果鲜花,心中郁气有些疏解,知道林氏替他长脸,给客人加菜。
    耿大人和桑大人见赵义伤着腿,也没有怎么喝酒,早早便散了。
    晚上,赵义几次三番对着林氏欲言又止,待到林氏要上楼去寝居歇息,他假作腿痛,哄着林氏来瞧。
    借机拉着林氏的手道:“我这次一定让人将债讨回来。”
    林氏叹了口气,低下头去,过了片刻,方抬起头来笑道:“这都过了多久啦,大人还在为严延年烦心吗?”
    赵义明白林氏的意思,看着灯光下林氏淡淡的笑颜,他耳根有些红。全心全意对待严延年,却被算计的彻底,他嘴上不说,内心却是痛苦不堪。
    他觉得这是个疤,拉出来很丢人,是他赵义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被丁姬那个贱人哄的疏远林氏。
    今日女儿的话,让他意识到不能这般逃避下去。他赵义才是债主和苦主,被算计的人是他赵义,他应该愤怒,也有权要求对方承受他的怒火。他是该痛苦,但不是为严延年,而是为林氏。
    他赵义一直都是个糊涂人。
    “娇娇,这几年是我对不住你,可我连对不住都不敢说,怕说开了你就甩开我不顾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幸好我们有三个孩子,为了孩子,你也得顾着我,敷衍着我。”
    林氏是个女人,女人便有女人的弱点,她全心全意地对待赵义过,为他生下三个孩子。即便是对赵义越来越云淡风轻,可即使无爱却还有情,没有女人愿意夫君是懦夫,在面对困难和危险的时候畏惧逃避。
    以前赵义是她的神,现在赵义走下了神坛,没有了那层神光蔽体,被她看的清楚。但赵义依旧是赵家家主,三个孩子的父亲。
    林氏叹了口道:“赵义,你就不能不耍性子,好好想想怎么弥补这些年亏欠我和孩子们的。好好想想怎么替我、替你把债讨回来吗?”
    顿了顿,又道:“这才是夫君该做的事。”
    赵义脸红涨着道:“我已经安排了耿大人和桑大人去了,他们都图着丞相史的位置,自然不会马虎。是我小瞧了严延年,谁料到他这么快的功夫又翻了身。”
    “嗯。”,林氏从鼻腔里勉勉强强挤出来了一声。
    这是走着看的意思,赵义心下一喜,拉着林氏的手晃了晃,道:“你就瞧好吧。”
    耿大人和桑大人几经打听,找到了严延年在城东的住宅。
    严延年见了二人,愣了片刻,便笑道:“两位多日未见,是来给严某送行的吗?”
    耿大人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是以前看好的上官,曾经紧抱大腿,两家来往也比较频繁,便扭过头去,看着桑大人。
    桑大人笑道:“严大人,我两位来一是来看看您,二是受人之托,前来找您商议还债之事。”
    严延年原本拿准了赵义一时半刻想不起要这笔钱,卖了严府之后,换了间便宜宅子,将一家人安置下来,便打定主意要重新翻身。
    在京兆尹府的小黑屋里,严延年就在筹划着翻身大计,凭他的才干,若不是凭空多出这么多的曲折来,怎么也不会如此蹉跎。
    但许多事情就差在那一点点上,因为这些一点点,短短几个月他严延年便从得意人沦落成了断肠君,严延年真的不服。
    算算年龄已经老大,又有了这么多的不良历史,再从小吏开始爬起,到老也爬不到高级官吏的范围,能选的只有剑走偏锋,兵行险招。
    眼下最炙手可热的便是皇后位置的争夺,日后便是夺嫡,可惜他已经失去了官位,无法再上疏抵达天听。
    张婕妤的三个兄弟忙着在朝中拉拢人,严延年自诩擅长揣摩局势和人心,当年他敢于以御史府属官身份弹劾威震朝野的大将军霍光,获得皇帝的赏识。如今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可是张博并不将他放在眼里,皇后之位的争夺,需要有身份有分量的人说话,刚被请出丞相府的严延年有什么份量?只看在他身后的严彭祖在儒生之中的地位,张博才抽空见了见他。
    任凭严延年说的天花乱坠,张博都没有太多启用他的心思,但也没有拒绝他的投靠。
    严延年必须忍耐,以前张博这样的人他是不会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张博是个草包,做不成什么大事,皇帝还年轻着呢,就算张婕妤做了皇后又如何?
    当年的废太子还不是卫皇后所生,又有尚主的舅舅卫青做后盾,结果如何呢?一朝太子,被几个宠臣和宦官逼的要起兵自保,卫皇后一根白绫自尽。
    但严延年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如今的朝堂已经没有多少机会留给他,他的声誉已经被毁,上升的官途中断,怎么也攀不上顶,赏识他的人也不再给予援手。
    要想出头,只有再次冒险一搏。
    严延年忍下了张博的不屑,他愿意做低伏小,只要能有出头的机会。
    忍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忍耐就是痛苦,一种少有人了解的痛苦。但严延年忍了下来,也得到了报酬。
    张博闲谈中告诉他一个消息,朝廷出使西域的人选尚未选好,但出使的行程和时间已经定下,出使西域的路上充满了风险,很多官吏不想去。
    ☆、第64章 长夜
    严延年立即便嗅到了机会的味道,小人物要想往上爬,必须舍得,这其中还包括了舍得自己的命。
    出使西域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使者,最后被推举出来的人必然不是朽木便是大材。所以去西域的机会对于各府的属吏们来说是穿肠毒药,但对于严延年却可能就是蜜糖。
    皇上年轻,最崇拜的人又是汉武帝,迟早会兴兵西域,不论从长远还是就眼前,严延年都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若是能借机赌个大的,张博可不就得拉着自己了。
    借着严彭祖的名气,张博顺手的人情,严延年获得了进入西域队伍中的机会。接着出使西域的人选也已经定了下来,是上党人冯奉世,由前将军韩增推荐。
    冯奉世出生世家,他的祖辈是出名的秦将,后来归顺大汉朝,冯奉世得了家传的兵法,又潜心研习《春秋》,被韩增赏识,推荐给皇帝,前几年还曾经接受霍光的指令攻打过匈奴。
    由此人出使西域,护送大宛国的客人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必会将客人一路安全护送到目的地,还可以顺路了解西域各国的军事、朝野格局,为皇帝的下一步雄韬大略的实施做准备。
    严延年觉得这一步又押对了,只要能想法子在路程上,得到冯大人的赏识,什么都好说。
    即便母亲来长安行腊祭礼,他也有脸面见母亲和列祖列宗。
    当耿大人和桑大人一进院子,严延年便知道,赵义想起他来了。
    只要能在出使西域之前稳住赵家,人出了长安城,便不担心什么了,赵义要讨债也得等他从西域回来再说。
    严延年打定主意,只是笑脸迎人,带着他们看了看自家居住的不易,又说起近来手头不宽松,需要赵义体谅些个。
    一番言语下来,便让耿、桑两位大人一脸唏嘘,严延年又反托耿、桑两位大人看在同僚一场的面上,帮着给赵义求个情,宽限几日,哪怕砸锅卖铁也要还上钱。
    这两人也不能将严大人逼的太紧,留的一线好见面,毕竟又不是自家的钱,何必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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