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威。
    在通道的深处真的有一只纯血龙类驻守着,无时无刻地顺着通道向外释放龙威,恐吓着迷宫中的可怜人,让他们转身逃离这个唯一的出口,带着绝望和不甘在千篇一律的通道中死去。
    刘震烨的肩膀被林年按住了,他坐在了地上无法再继续前进,就连开口都做不到,他已经足够深入了,只差一步就会觐见那尊贵的存在,但在觐见的一刻,他也会因为自己的位格太过卑劣而被处刑。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林年说。
    他独自继续前行,走进了那黑暗的通道中,将身后的刘震烨抛在后面,整个通道只剩下他的脚步声,以及手中“嫉妒”的血焰火光。
    在某一刻,他停下了,看向了黑暗通道尽头那扇大门前站着的守门人,周围的通道不再千篇一律,而是出现了精细的浮雕和古老的壁画装饰,在那些壁画上斑驳的油彩绘画着丑恶的米诺陶诺斯画像,它被铁链束缚在地牢的最深处,亦如大门前被青铜锁链洞穿脊椎的守门人。
    守门人趴在大门前的地上,狗一样凄惨,遍体鳞伤,黄金瞳却依旧锃亮。
    察觉到了林年的到来,她开始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拖动连接脊椎的青铜锁链清脆作响,努力地站直了,看向了到访的人。
    在那一刻,林年知道了,原来迷宫中真正的难题一直都在这里等待着他。
    林年和她对视了很久,沉默和悲哀在黑暗的通道中蔓延,水滴落在铁管上的响声回荡得很远。
    他们或许都在想,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和故事不应该是这样的,某些故事在很早以前画上了句号,那么就无需再去赘述去窥伺,那些得到了美好结局的故事就该一直美好下去,而不是在某一天忽然之间崩塌,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邵南音。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应该说过,走了就别回来了,不然的话会死的。”林年看着她轻声说。
    林年亲手放走了她,她早就应该顺着芝加哥海港的大船离开到遥远的地方去,去到某个春暖花开,有着阳光和沙滩的地方,和自己喜爱的人一起享受得之不易的自由,她们会戏谑地聊起曾经的故事,互相调笑,互相捉弄,说不定还会在当地惹上一些小麻烦,又仗着天高皇帝远,轻松解决,为得到自由后的生活增添一些乐趣。
    可世事总是难料。
    在对方麻木的沉默中,他也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什么,轻声问:“祂是怎么找到你的。”
    “我不知道。”她说,“可能我一直都没有逃过祂的注视,在芝加哥那次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她在笑,但声音却没有感情,淡漠,透露着绝望到底之后的认命。
    逃离了林年,逃离了卡塞尔学院的追捕,但却不代表她真的自由了。
    一直以来,真正盯上她的从来都不是前两者,当真正的上位者想要挪动棋子到正确地方的时候,她的命运就不再属于自己。
    不要忘了,是谁将邵南音送到了林年的面前,那么即使林年放走了对方,祂依旧能再送来一次。
    像是在戏谑嘲讽林年之前的怜悯和人性。
    你可以宽恕她,给予她自由,但我却依旧可以赐予她折磨和痛苦,你可以叛逆,但到头来终将有人替你承受结果,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祂像是在教诲林年什么道理,晦涩又深邃。
    邵南音的背后,一根古老的青铜锁链一头连接迷宫的大门,一头刺进了她的腰部,锁链深入血肉捆绑在了她的脊椎上,套死,嵌入,又因为自愈的能力生长在了一起,不分彼此,血肉模糊。
    她的模样也是相当凄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地方,那些青黑的鳞片早已经因为前人的攻击而皮开肉绽,即使再强大的自愈力也无法无限制地进行自愈,烂肉和伤痕遍布全身,每一个通过迷宫的人都对她发起过致命的攻击,也曾一度几乎杀死她,在她的身上留下不可磨蚀的伤痕。
    纯血龙类的荣耀在此刻就是一个笑话,在一般混血种的眼中她象征着神秘和危险,但在尼伯龙根的铸造者眼中她不过是一条看门的狗,那青铜的锁链就是上位者对她的拘束。
    她没有资格反抗,没有资格谈判,她的身世,她的过往可能会得到林年这样的“人”的同情和触动,但在真正的上位者眼中,那些都只是可以利用的弱点,让她千疮百孔,卑贱可怜。
    现在她的狡猾和机灵再也救不了她了,上位者为她栓上了狗链,让她对弃族命运做出惨痛的偿还。她被锁在这个地宫中不见天日了不知多久,痛苦过,愤怒过,嚎叫过,但最后得来的依旧是暗无天日的囚禁。
    “也许我从头开始就不该招惹你。”邵南音垂首缓缓说。
    她的黄金瞳望向了林年,没有生气,也没有悔意,“遇见你是我这一生的错误。”
    林年默然看向了她背后的锁链,手上的“嫉妒”轻轻颤动。
    瞬间,邵南音做出了攻击姿态,数倍于曾经见面时的龙威浩荡地充斥满了整个过道。
    “南琴在祂的手里。”邵南音说,她的那双黄金瞳里的愤怒早已经干涸。
    林年安静地看着她,手中的“嫉妒”燃烧着血焰,活灵在催促他,对于龙血的渴望不断在焰尖儿上跳动,诱惑他赶快下手,就像杀死那些死侍一样,把刀插进这个可怜龙类的喉咙里,汲取她的基因和养分。
    邵南音现在有不能退的理由,即使面对的是林年,即使等待她的是死亡。
    皇帝在为她套上锁链的时候温柔地在她耳畔中讲述过,如果她逃跑,如果她背弃自己命运的代价,那个可怜的名叫邵南琴的宠物会被丢到死侍池中,她会竭尽所能地哀嚎惨叫直到流干最后一滴鲜血,可能在喉咙被撕碎的时候最后一个声音呼喊的也会是邵南音的名字吧?如果你选择背叛的话。
    林年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邵南音抓住了这个机会,发力冲了过来,她的周身带有气旋和云流,那是风王一脉的言灵在高歌狂舞,作为守门人,皇帝不满她卑微的血统,为她注入了新的力量,只为了让这场悲剧稍微有那么一丝波澜,即使到最后的结局依旧不可能被个更改。
    青铜锁链绷直,爆鸣,尖锐的利爪停在了林年的额顶。
    不是邵南音收手了,而是她背后的锁链已经绷直到了极限,林年停住的地方刚好是她所能到达的极限,她就像狗一样被困在了这里,那拼命伸长的手臂和黄金瞳中的悲哀都述说着她的痛苦。
    林年伸手轻轻扼住邵南音的喉咙,血焰迫不及待地顺着他的手臂吞噬了对方,开始燃烧起了凄厉的血光。
    她没有哀嚎,也没有惨叫,在血光中麻木地看着林年,似乎希望对方结束这一切。
    与其说这是一个挑战关,不如说这是一个奖励关,一只营养充沛的好狗被精心养在了迷宫的终点,只等着通过迷宫的人亲手来作践——践踏、羞辱纯血龙类的机会,没有多少人会愿意错过的。
    只要有胆子顶住龙威来到最深处,他们就会发现这只可怜的纯血龙类的虚张声势,她色厉内荏地鼓足了自己的龙威恐吓着经过这里的人,否则一旦被发现真相,被铁链栓住的狗又会遭受一顿毒打和羞辱。
    “不该是这样的。”林年低声说。
    如果不该是这样的,又该是哪样的呢?
    他掐住对方脖颈的手轻微用力,血焰膨胀冲起,片刻后又快速收缩,刀剑内的活灵发出了相当不满的吼叫,但在林年骤然用力抓紧的刀柄的恐怖的情绪中寂静了下去。
    蒸发了大量纯血基因的血焰回流进体内,“冶胃”的构筑临门一脚终于踏出,仿佛打开了一扇门,那无声的轰鸣在那躯体内响起,宛如洪钟回荡昭示着登天梯上跃然的一大步,那扇天门的云雾也消散了许多,足以看清那庄严的壁画与纹路。
    十二福音灵构赦免苦弱·冶胃,构筑完成。
    林年没有丝毫喜悦和满足,他手中的邵南音已经干枯如草纸,但却因为龙类的血统残留着一条性命,倒在地上陷入沉睡。
    在他眼里,这是来自皇帝传递的冰冷的信息和警告。
    祂的确在放任林年的成长,甚至亲手促成这一结果,同时,祂也毫不介意地在这个过程中温柔地警告林年。
    所有的馈赠在暗中都标好了价格,一切你所得的,我可赐予你双倍,也可以给予你相同的痛楚。
    这才只是开胃甜点,再向下,可是地狱哦。
    他迈步走向离开迷宫的大门,在门口金发女孩倚靠在门边上抱着手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身后地上昏迷的邵南音。
    在离开之际,林年忽然停下了,停在了迷宫的出口,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邵南音。
    良久,他垂眸,握拳。
    “八岐”的领域悄然覆盖全身,那双熔红的黄金瞳毫无感情地燃烧。
    他慢慢扬起手臂,简单的动作,却像是擎起了不可视的山岳,那是已经凝实到触碰到虚与实边界的“力”,可以以肉眼看见的抽象的“力”,血管内流淌的如奔流洪河的可怕力量,被他一拳重重砸在了地面。
    下一刻,整个大迷宫发生了一场八级的大地震。
    徘徊在迷宫内的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感受到了恐怖的地动山摇,那威严、巨大的力量顺着岩层流通到复杂的通道中,数不清的裂痕由震动的中心开始蔓延向迷宫的各个角落,就像无数引路的标志,让那些绝望的人抓住最后的稻草蜂拥而来。
    他走回去,斩断了邵南音的铁链,在金发女孩忍不住的发癫似的笑声中,把这只昏迷的龙类扛在了肩头,徒步离开了迷宫。
    妥协?
    绝不。
    ps:如果守门的龙类只是一只龙侍,或者未出场的,类似曾孙的龙类,那么一切都可以皆大欢喜。
    冶胃成功的筑造,实力的飞跃,迷宫的通关,都会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但有些事情就会这样发生,荒诞,但又在意料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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