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兵摧枯拉朽一样,扫平了路易伦部所有人。
    接近二百名欧洲士兵做了俘虏,和他们一块做俘虏的还有至少五百土著!
    刚才那阵势,你从高空鸟瞰,就像两块大铁板中间挤着一块嫩豆腐一样,不堪一击。
    追击中的赵家兵根本没有携带大炮。
    但训练有素的他们在追击过程中却也能保持阵线大概的整齐。
    而他们的对手呢?阵线全然零散,只顾着逃跑的欧洲士兵和土著两者完全掺杂搅合在了一起。
    路易伦想要带领手下人向斜处里撤退,可却没有想到两侧赵家兵的追击速度是那么的快。而且这队列一撤,就再也难以整顿起来了。
    当他发现自己的意图已经不可能实现,想撤也撤不了的时候,路易伦又转而下令火枪兵集结,他才不会投降呢。
    结果却又遭到了背后冲来的土著败兵的一次重击。
    本来就零散的队列就此彻底崩溃,再也不存在一丝一毫的秩序。
    当赵家兵列队整齐的走到他们跟前的时候,那些欧洲士兵还在和土著们推推嚷嚷呢。
    张大麻子本着善良之心叫人前去劝降了一次,但混乱的敌人根本没人理会。那个时候的路易伦被卷裹在人群中,连东西南北都要分不清了。
    “射击——”
    张大麻子果断下令开枪。
    紧接着对面的周东也做出了一样的决定。
    “砰砰砰……”的枪响真就跟单纯的屠戮毫无区别。
    不管是欧洲兵还是土著人,面对自然通通只有一个下场。
    简单的两次排枪齐射,上百人倒在了血泊中,土著人乖觉的放下手中的刀枪,跪在地上凄惨的祈求投降,而欧洲人也从心的放下了武器。
    路易伦也做了俘虏。
    谁让他没有迎接死亡的勇气呢?
    如果他在其他人都放下武器的时候,坚持把手里的手铳握在手中,张大麻子肯定不次于让他一次死亡的。
    “哗啦啦……”
    战斗刚刚结束,天上就下起了大雨。
    冬季在香料群岛可是属于雨季,大陆雨水最多的五月到九月份,反而是这里的旱季。
    所以这下雨是很常见的,甚至天天都会下雨。
    路易伦整个被淋成落汤鸡,内心里就更是凄凉了。
    他完蛋了,那不是吗?
    哪怕公司把他从中国人手中赎出去,他的前途也完蛋了。从七年战争后在东印度公司近二十年的奋斗毁于一旦了。
    但哪怕路易伦这时候内心再是凄凉,他却还要跟下面的士兵,包括土著人一块,老老实实的打扫战场,然后被搜刮了身上全部的东西之后才被关进一处空荡荡的庄园里。
    赵亮看着外头瓢泼一样的大雨,耐心的等待着雨后天晴。
    巴达维亚之行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的了得,荷兰人从愤怒到发狂再到无奈再到投降,那肯定是需要一个时间的。
    现在才进行到发狂这一阶段,接下来看到大队的俘虏出现在巴达维亚城外,看到城外继续被毁掉的种植园,他们才会进入到‘无奈’这一阶段,然后才会师‘投降’。
    当然了。这所谓的投降也只是一纸合约,一纸卖掉天猛公阿都拉曼的合约。而这一纸合约也仅仅是一张暂时休战的免战牌。
    用屁股去想他都能知道,荷兰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点只看红毛们丢掉大员之后,几次联合满清,想要夹攻郑氏,那就可见一番。
    就跟一战后法国元帅福熙对德法合约的评价一样:这不是和平,这是二十年的休战。
    赵家跟荷兰人终究还会有一战的,甚至都不止是一战。
    依照“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一理论推算,下一步赵家需要面对的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主力,然后在这一波之后,还有来自荷兰政府的攻势。
    等把荷兰政府也搞定了,赵家在南洋才算是真正的有了一席之地。
    大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但天色也晚了。
    赵家兵就地休整,一切都等到明天再说。
    路易伦仿佛一个木头人一样所在墙角里,他现在浑身泥泞,一点也看不出先前那副高傲傲慢的陆军长官的架势。
    白天里的惨败叫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
    这间不怎么大的房屋里被推进了四五十人,里头欧洲人和土著人一比一吧。
    所有人都该庆幸,庆幸香料群岛的天气,哪怕是这个时候也一点不冷,所以他们现在只是肚子里会一阵阵饥饿。
    而不是饥寒交迫。
    赵家才不会给俘虏们饭吃呢。
    等他们吃饱了好生事吗?想吃饭先饿两天了再吃。
    白日里的惨败和战友同胞的死亡,当然叫战俘们对赵家兵恨之入骨,现在连饭都没得吃,那就更是如此。
    但他们谁也不敢将诅咒声宣泄出口。
    鬼知道这些俘虏中会不会有人告密啊。
    然后一部分人的仇恨就很自然的转移到了路易伦的身上,败军之将么,谁叫他无能的呢?
    如果白天的战斗中,路易伦英勇的战死了,那很多人可能还会把他当英雄看待,可他可耻的被俘虏了。
    而且在整个投降的过程中,没有发挥出一丁点的作用。
    “他就该在中国人开枪前下令投降。”
    一个来自法国的欧洲士兵说着,因为他的一名好朋友就死在了那两轮齐射中。
    “卡诺,不要这么说。当时长官被人群堵着,根本就看不到中国人的动作,更没办法号令指挥所有人。”当时所有人都乱作一团的。
    “长官?他还算什么长官?”
    “哪怕带着队伍全军覆没了,但那也是长官。”
    “当然了。那是历经过七年战争的路易伦阁下。”
    事实证明怨恨路易伦的人绝不是一个个来自法兰西的弗朗索瓦·卡诺。
    缩在墙角的路易伦动了动眼皮子,他耳朵又没有坏掉,怎么会听不到这些话。虽然那个该死的法国佬的荷兰话并不标准。
    但他一个字也不会说,整个人依旧保持着一种灵魂出窍的木头人状态。
    因为他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都是毫无荣誉的狡辩。
    而且这一切在他放下手中的短铳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不是吗?
    公司不是军队。虽然公司是以军队为标准来严格要求他们的,但那是在正常情况下,而不是眼下被俘的时候。
    就算是在军队里,被俘的士兵还会抱怨无能的将领/指挥官呢,眼下就更是如此了。
    失败就是原罪,他现在一个字都不会说,他只会把这一切都铭刻在心底里。
    别看吃掉了路易伦部的赵家兵半点也没有向巴达维亚知会,但后者此刻已经收到了消息。因为河(芝利翁河)南区域还有很多的种植园,赵家兵之前只是焚烧了少量几座种植园,在路易伦带领部队出击的时候,他们就望风而逃了。
    十几里路上他们路过了一座座种植园,并没有杀进去蹂躏一番。所以河(芝利翁河)南区域还有不少忠心于巴达维亚的白人监工和本地的土著。
    他们在发现有赵家士兵在‘自己人’的背后出现的时候,就想去通知路易伦,只是没有成功。
    但很多双眼睛也是看到了路易伦军的覆没的。
    然后他们的主人就跟受惊的耗子一样纷纷向着巴达维亚逃窜去。
    阿尔廷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丢了七八百名土著不要紧,可损失了三百名欧洲士兵,那损失就大了。
    不说对现在的巴达维亚可能造成的影响,只说这三百人的抚恤,那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当然,阿尔廷现在更担忧的是巴达维亚城外的种植园。
    城内已经损失了三百名士兵,那还能再继续往城外填坑吗?如果那是个无底洞怎么办?
    巴达维亚还要不要了?
    但是不往外头填坑,那整个巴达维亚的种植园可就惨了。
    而且荷兰人的利益可不止一个巴达维亚。
    巽它海峡对岸的楠榜港,以及苏门答腊北海岸的占碑、旧港、槟港等地,以及爪洼岛的泗水、三宝垄等,拥有着海上优势的中国人如果去袭击这些地方,那公司在香料群岛的利益和地位都将受到极其重大的冲击。
    作为巴达维亚的总督,阿尔廷是决不允许这一幕出现的。
    所以……
    他脑子里闪过了之前萧云来时说过的一些话。
    阿都拉曼!!
    与公司的核心利益相比,阿都拉曼当然不值一提了,即使这会影响到公司在南洋的声誉。
    不过当他的目光落到会议厅里那一张张写满了愤怒和焦急的脸上的时候,阿尔廷知道自己还需要多做一些铺垫才行。
    要不然,他心中的那个打算会把整个巴达维亚给引爆的。
    对中国人服软,对东方土著服软,对有色人种低头,那简直是在颠覆西方文明三百多年来建立起的自信。
    三百多年历史,那是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年月。
    中国从朱明走入了满清‘盛世’,强盛一时的蒙古人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强盛的奥斯曼帝国也变成了一个泥足巨人,但苦逼的欧洲人却发迹了起来。
    他们从大航海时代走到现在,靠一路烧杀抢掠,他们从美洲从亚洲,谋夺了太多太多的好处,建立起了太多太多的自信心。
    看看原时空的中国,只是百年耻辱史,就已经让多少人变成了黄皮白瓤的香蕉人?
    内中可不乏一些庶民们眼中的大知识分子。
    只是一百年的时间,无数的人就得了治不好的软骨头病,站都站不起来了。
    那三百多年的时光熏陶,又会给欧洲人建立起多么强大的自信心呢?
    你能想象的到强盛的大汉帝国对西域一小国俯首吗?能想象得到盛唐时期的大唐子民对新罗倭国卑躬屈膝吗?
    对东方土著低头,那简直是开玩笑!
    四十多年前他们像杀猪一样屠戮了一万五千名华人,现在怎么可能对这些华人低头呢?
    又不是有着重大贸易利益的大青果!
    赵家只是清国的一家海商,甚至他们的根基都不在大海里。那坤甸的赵氏庄园,还有狮子洲上的赵家港,都只是赵家庞大的商业版图中的一小部分。
    阿尔廷他们在准备赵家港起了心思之后就已经弄明白了所谓的‘赵家’究竟是什么来路。
    然后他们才放心大胆的搞起了小动作。
    身为东印度公司的他们,当然瞧不上一个刚刚走出国门的小弟弟了,而且那还仅仅是人家伸出来的一根小手指头。
    现在却要他们对着别人伸出来的一根手指头低头,这太可笑了。
    蔡敦官为首的一撮华人继续在议事厅内安静萎缩如鹌鹑。对着任何人都笑脸以对,对任何冷言讽刺都唾面自干。
    他们看着一个姓林的狗东西,人模人样的在一群棕红头发、蓝眼睛、白皮肤的荷兰种植园主中慷慨陈词,惹来了后者们的一阵阵叫好声,一阵阵的夸赞声。
    他们则只如鹌鹑一样胆小的缩在一角,只如鹌鹑一样胆小的安安静静。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蔡敦官一个人静静的躺在船上,脑子里却还回想着白日里的一幕幕。
    从路易伦的趾高气昂,到坏消息传来时候无数荷兰人的气急败坏。
    蔡敦官承认,看到那一幕的时候,他内心是很爽的,神清气爽。
    但他对赵家依旧不看好。
    就跟阿尔廷他们知道了赵家的底细一样,蔡敦官他们更早的时候就从北来的华商口中知道了赵家是什么样的主儿。
    那是一个在大陆手眼通天的存在。
    说真的,蔡敦官很不能理解,这样的一个人物,怎么就把目光对向了大海了呢。
    他要是有赵家的能耐,那只会安安稳稳的赚钱,美美的享福。
    才不会亲自跑来大海上折腾呢。
    还搞起了那么大的阵仗,几千人马啊,水陆军齐备,这要是叫京城的皇帝知道了,这赵家就是在手眼通天,那也要倒霉吧?
    事实上他觉得荷兰人想要对付赵家很简单,只需要派出人手向京城告一状,根本就不需要荷兰人再去费神,京城的皇帝自己就会动手把赵家收拾了吧?
    不过这个念头他会一直藏在心底的。
    连他的儿子他都不会说。
    赵家兵今天如此轻快利索的就解决了路易伦,这叫蔡敦官心底里十分开心。
    因为荷兰人吃瘪了啊。
    只要一想到荷兰人也会跟猪羊一样被火枪打靶,他心里就忍不住激动。
    四十多年前的一幕可一直都是巴达维亚华人心中的噩梦。
    当初巴达维亚的华人几乎被荷兰人杀光杀净了,只有一些见势不妙早点离开的人逃脱了一劫,蔡敦官的父母和他本人就是其中之三。
    那场噩梦会永远‘笼罩’着他,他虽然不会去也不敢去反抗荷兰人,但他绝对盼着荷兰人多多倒霉。
    这跟他现在的立场,还有他对赵家靠不住的判断,并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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