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意外之处就在于,现在天策军已经证明了重骑的厉害之处。
    按理来说,朝廷并不缺钱,莫说是两万新兵全部装配重骑,就算是再招募五万人,也完全能够承担这样的开支。
    没错,有了钱,李世民就是有底气。
    可既然已经确认了重骑的强大战力,可为何却还反其道而行呢?
    李世民想不通。
    至于张千的添油加醋,李世民不想去理会,或者说……他更关心的,恰恰是这最根本的问题。
    “天策军那里,没有人反对吗?那薛仁贵,不是历来犟得很,他不是骑兵将军,怎么会不出言反对?”
    “奴……也不晓得私下里反对了没有,可明面上,却是大气不敢出。陛下是不晓得,这龟国公薛仁贵是不敢明面上顶撞朔方郡王殿下的。”
    李世民不禁哑然失笑,薛仁贵也有装孙子的时候?
    李世民想了想道:“或许陈正泰自有他的主张吧。他乃是都督,朕也不好干涉,不是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虽然这家伙还在长安,可朕也不好指手画脚。”
    张千便笑呵呵的道:“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令奴钦佩。”
    李世民摇摇头苦笑道:“话不是这样说,只是陈正泰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罢了!天策军若是不要重骑,那么朕自个儿来,让人去采买重骑的铠甲,令金吾卫抽调精壮,操练重骑。”
    张千不晓得为何陛下对那陈正泰如此纵容。
    可细细一想,人家功劳确实不小,于是心里便忍不住有几分感慨起来。
    ……
    研究院针对当下的火枪,已经进行了许多次的改良。
    火器的研究员,几乎有专门随军的,需记录每一次操练和作战之后的数据,而后回到研究院中,针对暴露出来的问题,进行调整。
    无论是选材,还是火药的填装量,包括了精度,还有射程,在积累了无数的数据之后,这火枪已经改进到了第四代了。
    当然,此时依旧没有突破性的进展。
    不过是技艺水平以及一些火药的提炼,还有弹丸的一致性上做功夫。
    钢铁作坊里的人都晓得,最好的钢,几乎都是用于火枪和火炮的制造的,制造的人员也知道,这玩意要求的一致性很高。
    这和寻常的刀剑不一样,刀剑有一些偏差,也不是不能用,可若是火枪稍有一点差池,就会有炸膛的危险。
    在确保不炸膛的条件之下,装填入更大威力的火药,大大提高火枪的装填速度以及射程,确保精度,乃是如今研究院需花费大量功夫的问题。
    掐指一算,距离陈正泰和李世民的约定,已经五个月功夫了。
    这五个月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风平浪静。
    远在百济的长孙冲,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一批新的货船,而这一批货船,规模比之此前要大得多。
    这真真是让长孙冲捏了一把汗。
    这事太大了。
    此前干了一次,他便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犯了十恶不赦之罪一般。
    这可是私通贼寇,一旦发现,乃是大逆罪啊!
    就算以他的身份,可能不会株连到家人,可也足以让他一辈子的前程尽毁了。
    而现在,是变本加厉了!
    货物送的越多,其中牵涉到的人就更广,这极有可能意味着,事情败露的可能性就越大。
    因而长孙冲一直寝食不安,他好几次想要修一封书信,想去询问陈正泰为何要这般做。
    可终究长孙冲还是忍不住了。
    一方面,传送书信他觉得还是不够安全。
    另一方面,他知道陈正泰这个人,一旦要做什么事,是不可能会因为他的进言而更改的。
    既然如此,那么就只能想尽办法的将事情办好,竭尽全力的擦除掉一切可能有威胁的痕迹。
    至少……在他的这个环节上,决不能掉链子。
    就在他寝食不安的时候,商会会长陈继洪却是来登门造访了。
    在整个百济,大唐的势力有三种,其一是由长孙冲为首的监察体制。其二是商会会长陈继洪为首的贸易体系。而其三,则是水师为师的军事体系。
    这三者可谓是三足鼎立,各自控制了百济的方方面面。
    一般情况之下,商会会长是不会轻易登门的。
    因为这陈继洪的事太多了,在仁川,有一个专门的总商会,而在百济各郡,又分布了十几个分会,除了要和上千个不同的商贾打交道,而且还需和地方上不同的人进行交涉。
    长孙冲听闻这商会会长的到访,便亲自到了中门迎接。
    二人见礼,随即进入中堂,此时这陈继洪道:“今日来见长孙相公,只因为有人想借老朽之口,前来说和。”
    “说和?”长孙冲微微一笑道:“却不知是谁,可以劳动到陈公的大驾。”
    陈继洪微笑,说出来别人都不信,作为陈家的一个长辈,年纪到了四十岁,都被拎着去挖过煤,不过很快,陈继洪便挑起了大梁。
    此前他在二皮沟负责一些买卖,而现在,却已开始负责百济的贸易了,那些海商们,在推选商会会长时,自然还是要给陈家面子的,如今他成为商会会长,可以说,主掌了无数海商和百济的经济脉络。
    陈继洪便道:“乃是百济王。”
    长孙冲笑了笑道:“百济王和我并没有什么冲突,怎么突然来说和呢?”
    “可能是因为他自以为哪里不周到,得罪了长孙相公吧。”陈继洪道:“前几日,我去了王都,恰好见过了这位大王,他以愿意再给仁川,再增加一些港口用地为由,希望能够缓和和长孙相公的关系。”
    难怪陈继洪要兴冲冲的跑来了,现在仁川这方圆百里的土地,既有水寨,又有数不清的货栈,还有大量的生活区,甚至还有一支规模在千人左右的兵营,更不必说还有港口和码头等设施了,陈继洪一直在寻求增加仁川的土地,为了这件事,游走于百济国上下!
    现在有了机会,当然愿意从中说项了,毕竟这其实只是举手之劳,可获得的好处,却是甚大。
    长孙冲又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陈公,我们是自己人,那么我就直言无妨了。”
    他说着,朝一旁的文吏使了个眼色,那文吏会意,过不多时,文吏便抱着一沓文牍来了。
    陈继洪一脸狐疑的看了看书吏手上的东西,又看了看长孙冲一眼。
    此时,长孙冲道:“这是三个月内,百济王在宫廷之内,以及上朝时的一些言行,恳请陈公过目。”
    陈继洪于是忙是认真起来,取了一份文牍,认真的翻阅起来。
    不得不说,监察司的人,办事果然很认真,甚至连一些宫廷中的事,也打探得一清二楚。
    陈继洪诧异的抬头看着长孙冲。
    长孙冲则坐在一旁,笑吟吟的抱着茶盏喝茶。
    陈继洪越看,越觉得头皮发麻起来,何止是宫廷中的记录,便连百济王哪一天晚幸了哪一个嫔妃,尽都详尽。
    陈继洪早知长孙冲下设的监察司里有大小监察四十多人,负责的方向各有不同,每一个监察,都暗中培育自己的消息刺探体系,当然,公开来说,这些监察的职责更像是御史,风闻言事。
    可实际上……有的监察早已遍布许多耳目了。
    唯一让陈继洪诧异的不是监察司消息灵通,而是这触手,已经伸到了内廷,而且照这样看,这些耳目,十有八九已在百济王的身边了。
    其中………陈继洪看到一条记录,说是百济王夜里幸燕嫔,完事之余,突然感叹,说是社稷即将不保,他日迟早要做汉献帝,其中对于长孙冲,乃至于大唐,自是颇有怨言。
    陈继洪皱眉起来,抬头看了一眼长孙冲道:“这燕嫔,莫非就是右尹燕演的女儿?”
    “正是。”长孙冲道:“这还是半年前的事,半年前,百济王和这燕嫔说过这些话之后,右尹燕演就开始有一些动作了,此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当然看到了,此后燕演被查出了大量的贪墨,闹的百济震动,最后不得已,百济王将其腰斩于市。
    陈继洪不禁苦笑道:“老夫并没有想到百济王对我大唐,竟有如此多的不满,这燕演死的不冤枉。”
    长孙冲便道:“燕演冤枉不冤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算是给百济王的警告。现在这百济王恐惧,想来说和,其实和与不和,说了有什么用呢?大家各司其职罢了!我大唐需要他百济王,他百济王,难道不需大唐来稳他的社稷吗?只是他一时没有认清形势,还妄图想要将大唐一脚踢开,做自己割据一方的美梦呢。”
    陈继洪点头道:“既然如此,老夫这一趟算是白跑了,此事,就作罢了吧。”
    长孙冲却是摇摇头道:“陈公并没有白跑,我也正好想和你商议这件事,过几日,就会有一个重磅的消息通过百济日报送出去。”
    陈继洪眼眸微张,道:“可是关于百济王?”
    长孙冲点头道:“这是监察捕风捉影得到的消息,说是百济王曾染指过其先王的嫔妃。”
    陈继洪色变:“长孙相公想要将这百济王……”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忠不孝,即便在汉文化所辐射的百济国中,依旧是一桩可怕的事,一旦大张旗鼓的揭露,这百济王……只怕算是到头了。
    长孙冲却又是摇摇头道:“也不算是要拿下他,这消息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并不算是查有实据。这样的做法,不过是让百济的臣民们,多窥一窥宫廷吧。宫闱之事,原本就是人们所津津乐道的。”
    陈继洪久在百济,当然清楚长孙冲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由的笑了:“说起来,这两年来,暴露出来的各种宫闱秘闻,早让这百济王成为百济人眼里的笑柄了。”
    长孙冲则是认真地道:“驾驭百济,重中之重,便是要让百济不再出现强君或者强臣,我们要做的,并非是彻底染指百济的军政,百济立国甚久,倘若我们取而代之,将其辟为郡县,反而不美。可要驾驭他们,便是将他们的军政大权就好像剁肉一般,切成数百上千块!”
    “无论是百济王,还是这百济的大臣和贵族,亦或者是百济的商贾,甚至是百济的士人,人人都能分得一块,如此一来,每一个人都像是有权力和职责,可彼此之间,却又相互掣肘,让他们干不了任何的事。最后的结果,就是人人既有权力,却人人又都没有权力。即便有人反唐,那么这个人想要成事,便难如登天了。”
    顿了顿,他接着道:“就说这百济王吧,百济王名为君主,可实际上……宫闱之事时不时的揭露出来,制衡它的,除了你我之外,便连一个百济日报,都可让他惶恐不安,焦头烂额。而在他的朝廷之中,那些百官们,也有和君权分庭抗礼的本钱,自然也未必愿意对他俯首帖耳。还有地方的郡守,那些士人……甚至是那些商贾……”
    陈继洪听着长孙冲的一番分析,一直点着头,最后道:“长孙相公的意思,我明白了。究其根本,其实不在于要让这百济王摘下王冠,而在于令他既为君,又不似君。有君之责,却无君之权柄。”
    长孙冲微笑道:“是这样的道理。我们在仁川退居幕后即可,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职责,若是百济国中出了什么事,军民们不满,倘若不满,那么便换一个令尹来消除百姓们的怒火。可若是换了令尹,到时再换一个百济王便是了。至于商会还想要一块土地,这个容易,其实未必要增加仁川的土地,只需和百济签署一个契约即可。”
    他想了想,便继续道:“这几日,我便命日报好好的鼓动和宣扬一番,确定一下私产的重要,鼓励百济的士人和大臣们联名上奏,请求出一个法令,明确私产的界限。到了那时,再鼓励咱们需要土地的海商们在仁川大肆购买土地。这地买下来,他们便是这土地的主人了,将来他们的子子孙孙,都可继承这些土地,只要确保百济国任何人都没有侵吞土地的能力即可。”
    陈继洪剑眉微微挑起,道:“明确私产?”
    他若有所思,觉得长孙冲的概念,似乎很对他这个商会会长的胃口。
    论起手头上的资金,海商们赚取的本来就是暴利,将源源不断的大唐商品,输送到此,其中的利润,海商们本就拿了大头。
    相比较起来,百济这些商贾,简直不堪一击。只要监察院和百济的朝廷,当真可以明确到让人后顾无忧,那么海商们便可肆无忌惮的大肆购买土地,成为土地的真正主人!
    这和直接要求百济国割出土地来,显然面子上要好看得多了,而且……也不用担心日后会有什么反复。
    陈继洪只这一瞬间,便想明白了这背后的厉害,不由笑道:“若能如此,那么就再好不过了。到时,一旦声势造起来,老夫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出一份力。”
    长孙冲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口里道:“陈公近来可有殿下的消息?”
    陈继洪摇头,皱了皱眉道:“并没有,怎么,大唐可是出了什么事?”
    长孙冲心里不禁想,看来……那件事便是连陈继洪也没有透露……殿下终究信任的还是他啊。
    他也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却还是强打起精神,一副从容的样子道:“没有,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陈继洪不疑有他,随即便心满意足的拜别。
    过了几日,果然百济日报登载了最新的消息,只是这文章,却是以据传开头。
    于是这百济上下,顿时议论纷纷起来,有人兴奋的说着这件秘闻,也有人怒不可遏,认为百济日报这是无中生有,中伤王室,于是,许多人开始争执得面红耳赤。
    可是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在这争执的过程中,当百济王的私生活被人拿来反复的争议,无论是保王的百济人,还是好事者,在他们的心目之中,这王权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已经开始有了动摇。
    某种程度而言,百济王已成了一个任人非议的小丑了。
    以至于……一些效仿了仁川百济日报的百济小报,见此事惹得沸沸扬扬,也开始大胆的跟进报道。
    毕竟……非议这样的事,才能换来销量,而不肯非议的报馆印出来的消息,自然没人关注,慢慢也只能倒闭。
    此事可谓是闹得人尽皆知,以至于百济王先是大发雷霆,在朝议上对着百官呵斥了一番,可百官们却只是苦笑以对。
    可过了几日,这百济王的呵斥,又被各报追踪,这下子的,连百济王也有些惶恐了,便又连忙下诏罪己,当然,他是决不能认自己大不孝的,而是表示因为宫廷之事,引发臣民们的争议,是他的罪过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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