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时间不长,王小川就从学校里带回来一张市算术比赛的大奖状。那天晚上王芃泽打电话让柱子过去吃饭,烧了很多菜,一家人像过节一样兴高采烈,王小川更是精神昂扬,改不了小时候的习惯,从王芃泽的怀里爬到老太太的膝上。王小川一兴奋就爱大喊大叫,这时王芃泽才止住笑容教育几句。唯有姚敏显得落落寡欢,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去了大卧室。后来老太太也累了,王芃泽劝她早点儿休息,柱子便站起来搀扶老太太去小卧室,如今姚瑞住厂里的宿舍,小卧室就给了老太太。经过大卧室门口的时候,柱子忍不住往里面瞄了一眼,看到姚敏坐在床沿,正在缝补王小川的小裤子。
    王芃泽抱紧王小川让他安静下来,突然无比遗憾地对柱子说:“哎哟,今天晚上应该把肖春莹也喊过来才对。我给忘了。”
    老太太听到了,又从小卧室里走出来,望着柱子笑了笑,又对王芃泽说:“芃泽,你十月还要过生日呢,到时候也可以喊肖春莹过来嘛。”
    “对呀。”王芃泽笑道,又望着柱子的眼睛,“柱子,通知肖春莹的事就交给你了。”
    十月,王芃泽过生日的那天,柱子一大早就起来收拾,把衣服从阳台上收回来,换了衣服和皮鞋。周秉昆躺在自己的床上,睁着眼不满地望着柱子忙忙碌碌,问道:“王玉柱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现在和肖春莹交往,是为你自己考虑还是为你叔考虑?”
    自从两人不再有身体接触后,反而越来越相敬如宾了。柱子认真地回答周秉昆:“都有吧。”
    “哪个多?”
    柱子想了想,没有回答,坐在床沿用鞋油擦皮鞋。
    周秉昆长长地叹气,不客气地说:“王玉柱,我怀疑你的脑子是不是一直有问题。你叔他能给你什么?什么都不能给你,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而我至少现在可以和你在一起,可你却用这种态度对我。现在还有模有样地去追肖春莹,你也不考虑考虑你自己的能力?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跟个木偶一样?你到底有没有为你的一辈子考虑过?”
    柱子本来想发火,又忍住了,默默无语地擦完鞋,站在穿衣镜前,从镜子里看到周秉昆偷偷坐起来望他,就冷冷地说:“你用不着来气我,该想的我都想了,我自己的命我认了。”
    王芃泽曾经叮嘱过柱子,说谈恋爱的时候等待是不必着急的,许多姑娘家都爱让小伙子等,如果有一天约会时你需要等肖春莹,就耐心点儿。而实际上肖春莹从来不让柱子等多久,柱子到了肖春莹的宿舍楼下,托一个女生上去通知了,很快就看到肖春莹飞快地下了楼。为了去王芃泽家做客,肖春莹换了新衣服,还涂了一点口红,第一次化妆让她有些难为情,看到柱子后放慢了脚步,微笑着慢慢走过来,柱子闻到扑面而来的香水的气息。
    这一天姚瑞也来了,自始至终地陪着姚敏,在厨房,在饭桌上,在大卧室,姐妹俩一直在嘀嘀咕咕地只顾着自己,像是在分享许多秘密似的。以前柱子看到这种情况往往会生气,可是自从上次看到姚敏坐在卧室里为王小川缝补小裤子之后,他越来越觉得姚敏也不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和王芃泽一样,都被婚姻与责任给牵绊住了。
    王芃泽早已习惯了姚敏与姚瑞两姐妹的旁若无人,吃饭时只管和肖春莹多说话,问她在大学的学习情况,老太太给肖春莹夹菜,肖春莹给王小川夹菜。王芃泽看看柱子的碗,笑着催王小川道:“小川,你也去给你柱子哥哥夹菜呀。”王小川离开座位,绕过去帮柱子夹了一个鸡腿。老太太站起来给姚敏和姚瑞都夹了许多菜,姚敏急忙站起来用碗接,笑着道谢。柱子看到桌子上只剩下自己碗里的这个鸡腿了,不好意思吃,对王芃泽说:“叔,刚刚那个鸡腿就是我吃的,这个还是给你吧。”不由分说地把鸡腿夹给了王芃泽,王芃泽又把鸡腿夹到老太太碗里。老太太笑道:“我都老了,不宜吃肉。小川,快过来吃鸡腿。”
    似乎一切都其乐融融,肖春莹看了心里感动,扭头对柱子笑了一下,又转过去对王芃泽说:“叔,你家里好温馨呀!”王芃泽“哦”了一声,表情复杂地看了一下柱子,笑着对肖春莹说:“觉得温馨,就多来嘛。”
    柱子在心里叹息,心想如果王芃泽的家庭能够一直这么维持下去,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生活总不可能事事遂心的,完美的家庭似乎真的不可能有,只要王芃泽和姚敏有一起生活下去的理由,或许真的就已经足够了。
    饭后姚敏和姚瑞在厨房洗碗,不让老太太和肖春莹帮忙,肖春莹就陪着老太太在客厅里看电视说话。王芃泽在大卧室里喊:“柱子你过来一下。”柱子走进去,王芃泽掩上门,从抽屉里拿出一本里翻出两张电影票,对柱子说:“今天下午你带肖春莹去看电影,电影结束后你再请她吃饭,然后送她回学校。”停顿了一下,又耸动着眉毛笑着说,“回学校的时候可以在路上多走会儿,那时估计天已经黑了,多浪漫呀。”柱子接过电影票塞进口袋里,满心不情愿,突然间纳闷王芃泽怎么会如此招人烦。
    那天下午上映的电影是《金镖黄天霸》,看完后柱子在心里发笑,心想王芃泽这几年一定没有看过电影,怎么偏偏买中了这一部,别的电影都在讲好人,这部电影却讲了一个坏得令人侧目的男人的故事,岂不是在告诉女人要对男人提高警惕么。
    电影院里黑乎乎的,没有多少观众。柱子心想既然是在谈恋爱,是不是就该在看电影时表现得稍为亲密一些,他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始终不能把注意力投入到剧情中。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让人感觉到有些紧张了,因为他总怀疑肖春莹其实也不是在看电影,整个身心似乎都在提防起来侧望着身边人。
    柱子不知道是不是该有所表示,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别人或许会出于对女孩儿与生俱来的好感而自然冲动地做出反应,而他什么都不明白。他只是不愿让肖春莹感觉到被冷落,也不愿肖春莹感觉到被猥亵,于是他只会在座位上趁着黑暗的掩护,稍微侧了身子距离肖春莹更近一些,能够让她感觉到,却又不触碰到。他在心中唉声叹气,难道这就是自己这一生该去履行的恋爱么?
    周秉昆最近的行踪又变得神秘了,就算不是周末,到了晚上他也会一出去好几个小时,也不跟柱子说,如果柱子问起,周秉昆就冷冷地丢下一句:“你不要问,反正你又不管我。”柱子猜测着周秉昆所说的“管”是什么意思,越来越疑惑,有时候他似乎能够察觉到周秉昆的如此行为似曾相识,带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周秉昆这人,一方面因为无原则而油滑精明,一方面因为无信念而愚蠢笨拙,毕竟认识三年多了,让柱子接近时感到厌烦,疏远时却又忍不住担心。
    半夜三更回到宿舍后,周秉昆常常躺在床上自慰,开始还偷偷地不想让柱子看出来,可是激动时就忍不住哼出声来。柱子听到响动,坐起来看到周秉昆的被子在快速地抖动,厌恶地立刻又躺下,侧过身去面对着墙睡觉。
    有些秘密对于周秉昆来说是必须要向人倾诉的,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想要向柱子炫耀。那时两人正在街上催缴税款,去往下一家需要走完一整条街,走路沉闷,于是走到人少的路段,周秉昆就神秘兮兮地低声问柱子:“王玉柱,你知道这几天晚上我去哪里了么?”
    柱子心里暗笑,他也想知道周秉昆这段时间到底发现了什么新事物,可是嘴上故意说:“不知道。”
    “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
    “说出来你会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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