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肖二爷的书房外种了一墩硕大的美人蕉,往年这时候,花苞都要冒出几个了,今年是个寒年,都快到五月了,仍然乍暖还寒,美人蕉到如今也不过高及人的小腿。
    此刻,书房的格楞窗大开着,肖二爷窝在软榻上眯着眼睛,叼着旱烟,吞云吐雾。也不知道抽了多久了,开着窗,整个书房依旧被白蒙蒙的烟雾给糊住了。
    几日的光景,这位爷迅速的消瘦下去,昔日略显圆润的脸颊凹陷了下去,少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凌厉。
    鬓边、下巴的胡须也不知道几日未整理,乌麻麻的一片,加上眼下的乌青比之前更严重,身上的袍子也皱巴的不像样,整个人隐隐泛着透支的疲累。
    “爷,皮子蛤回来了。”
    小厮在书房外,轻轻敲了敲门,通报道。
    “进来。”
    肖二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达拉的眉眼却微微透漏了他此刻的沮丧。
    他派出去寻找当年从府里出去的老人,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
    给他的汇报几乎都是大同小异。
    不是老人已经去世,家人过的穷困潦倒,就是宅子已经人去楼空,不知道搬去哪了。
    这些老人都是那几年断断续续的放出去的,虽说是肖家的老人,但是年纪都并不大,到今年为止,大的也不过六七十,小的也就四五十。
    “二爷!”
    皮子蛤是他最信任的属下,去查的是最关键的人。
    风尘仆仆,显然是一路急赶回来。
    “怎样?”
    肖二爷眼皮微抬,问的淡然,心底到底还是升起了一丝希冀。
    “荣婆子一家搬走了,乡里乡亲都不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手里的旱烟袋几乎要被折断了,肖二爷就这这股子猛劲儿,狠狠的吸了一口,浓浓的白烟喷出来,屋里的光线似乎都暗淡了几分。
    “听说,荣婆子的儿子好赌,我就去附近几个镇上的赌场都去转了钻,说来倒是巧,我本来是不抱什么希望,只是去碰碰运气,谁知道竟然真的变碰上了。”
    皮子蛤刚说完,肖二爷嘴里的烟雾便尽数吞了下去,又从鼻子里不知不觉的冒了粗来。
    找到了!?
    “荣婆子还活着?”
    皮子蛤摇摇头,“人不在了。”
    荣婆子也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便人不在了?
    一个个都是这样,倒好似在掩盖什么秘密。
    皮子蛤上前一步轻身道:“不过,属下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荣婆子因为儿媳出事,家里美人照顾的理由当年出府,肖大夫人看在是她奶娘的份上,没要她赎身银子,还给了她一点盘缠。”
    荣婆子是肖大夫人小时候的奶娘,一路伺候她长大、成亲、生子、伺候月子、照顾孩子。
    她离开,肖大夫人给她行了不少便利。
    只是,到底肖家大房自身底子薄,给她银子补贴的不多。
    “府里的人都说大夫人心善,给了荣婆子二十两银子,其实真正的银子不超过十两。可如今她儿子整日游手好闲,可银钱上从未短缺了,不但盖了一个两进的小院子,甚至还有闲钱娶了三房姨奶奶。”
    不过是一个庄稼汉,没有收入,却不却银钱?
    “姨娘都是什么背景?”
    难不成是吃软饭的?
    “属下调查了,这三个姨娘都是镇上青楼的姑娘,当年赎身费都是这荣公子出的。”
    还有银子给姑娘赎身?
    肖二爷眼里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嘴角却微微勾起,似笑,却更显阴狠。
    以为换了个镇子生活,就万事大吉了?
    还不是被他找到了。
    “他人呢?”
    皮子蛤轻声道:“属下给了赌坊点银子,叫他们做了个局,让荣公子欠了赌坊五千两银子,现在这会子,正关在赌坊呢。爷,您看是我带他过来,还是您过去审审他?”
    肖二爷中毒的事情捂的严实,别说家里小厮,就是肖大爷和肖大夫人,也都不知道。
    皮子蛤也不知道。
    但给肖二爷做了多年下属,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肖二爷忽然要调查肖大夫人的奶娘,呵呵,在肖家除了争权夺利还能有啥?
    既然是关键人证,便不能贸贸然的往家里带,毕竟家里敌情不甚明朗。
    “我自己去,正好也有买卖要去谈一下。”
    皮子蛤躬身道:“什么侍候出发?我马上准备?”
    肖二爷才要应下,就听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二爷,老夫人说病了,叫二夫人和张姨娘留在松柏院侍疾。”
    娘病了?
    想着卫望楚药箱里的那熟悉的枣红锦盒,肖二爷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夕阳西下的姿态,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要天黑了。
    “明日一大早动身。”
    “是。”皮子蛤应声道。
    “去看看老夫人吧。”
    肖二爷扔下手里的旱烟袋,才要动身,猛地想起来,不由伸手摸了摸满脸的胡子。
    “叫人来伺候洗漱。”
    洗了脸,刮了胡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肖二爷终于又变成素日里的儒商,只是以往合体的直缀,如今已经逛逛荡荡,好似穿了别人的衣裳一般。
    哼!
    一声轻笑,肖二爷出了门,径直去了松柏院。
    “娘,您身子可是有什么不适?”
    到底是亲娘,肖二爷脸上的关切不似作伪。
    肖老夫人心里略顺了顺。
    “已经好多了,这几日辛苦老二媳妇和张姨娘了,她们一个泼辣爽利,一个温柔小意,又不嫌弃我老太婆事多,倒是比我这里的人都贴心。”
    肖二爷自然知道肖二夫人搬到了松柏院,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还带着张昭儿,倒猜不出这贱妇喉咙里卖的什么药。
    十几年前就红杏出了墙,还装的一副和他相亲相爱的模样,他恨不得立刻一剑杀了她!
    躲到这松柏院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和母亲说什么。
    当下微微颔首,“娘觉得她们好用,便叫她们留在松柏院伺候即可,就是不为侍疾,儿媳伺候婆母也是天经地义的。”
    “哎,你有这个心,我就知足了。”
    肖老夫人笑的一脸褶子,“只是,你呀,到底还是缺个后,不如趁着卫大夫在,你们夫妻俩都去找他看看,虽说你们俩这些年看了不少大夫,可卫大夫到底名声比御医还好,叫他看看,没准你们俩今年能怀个嫡子。”
    肖二爷不动声色的听完,心里明明悲痛的要死,面上却淡淡笑着点头。
    “儿子记下了,有空就去找卫大夫看看。”
    说完,话头一转,看着母亲有道:“娘,您身子不适,可有找卫大夫看过?”
    肖老夫人摆摆手,“我这是多年的**病了,你上次去京城给我淘换的药我吃着极好,也不用去麻烦卫大夫了。”
    肖二爷脑海里不由闪过那棕红色锦盒。
    “母亲身子要紧,卫大夫医术堪比御医,让他看看,我们也好放心。”
    老太太点点头,“行,娘答应你,找个空闲就去找他看看,你也答应娘,要去找卫大夫看看,你还年小,想要个带把的,总要努力努力才是。”
    肖二爷含笑应下。
    肖老夫人又道:“不过,生男生女,全凭天意,你也不要有压力。”
    肖二爷自然是笑着道是,母子二人又闲话了几句,说的不过是肖家庄子上的事。
    从松柏院一出来,肖二爷脸上的笑便迅速的淡了下去。
    “二爷,花窑镇的吕爷跟您约的是明日午饭,您一大早去庆镇,怕是赶不过去。”
    皮子蛤已经收拾整齐,干净清爽的站在书房门口,试探着开口道:“要不要叫二少爷替您跑一趟?吕爷跟他也熟。”
    这几年,肖武已渐渐有了独当一面的势头,很多肖二爷脱不开身的应酬,便叫肖武替他去。
    肖二爷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必了,我们现在发,明日午时应当能赶上。”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皮子蛤下去了,肖二爷皱眉跌坐在椅子上。
    娘为何骗他?
    肖老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对,权儿果然是要面子,得亏我装作不知道他病情的样子呢。”
    董嬷嬷从丫鬟手里接过一道道的菜,摆在桌子上,闻言轻声道:“还是老夫人明智,老奴不过是多嘴说了一句。到底还是老夫人了解二老爷,不想让旁人知道他不能生育的毛病。”
    “唉,这么算起来,香儿不是权儿的闺女,也不知道权儿自己怎么难过呢。”
    肖老夫人换上一副凶恶的表情,“老二媳妇这个不守妇道的东西,连自己大伯子都能勾搭,若不是她亲哥哥就在青田镇上当父母官,一碗药就了结了他!”
    董嬷嬷垂手不语。
    “淼儿、香儿还得说亲,她一个当娘的,也死不得,没得让家里孩子还得守孝,耽误她们婚嫁。”
    老太太端起一旁的一杯老酒,一饮而下。
    “**我肖家,千刀万剐都死不足惜!且让她多活几年,多活一年受一年罪。”
    董嬷嬷又给她斟满酒杯。
    “老夫人的毒使的出神入化,二夫人落在您手里,那是她倒霉。
    肖老夫人未置可否,转头看着她问:“张昭儿招了没?“
    董嬷嬷摇头,“刑罚也上了,但是没用,这人心智坚定,曼陀罗都不能迷惑她。”
    呵呵。
    肖老夫人冷笑不已,这些年,能叫董嬷嬷摇头说难的,张昭儿当属第一人。
    “只是,二老爷和三小姐同一天魔怔,恰好她前天晚上见过三小姐,第二天上午见过二老爷,有点太巧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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