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爷看着他,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悲凉,他不是没有办法收拾高二老爷一家。之所以一直不闹僵,一是因为高老太太;二来,也是同这个二弟真有感情。他还记着失去父亲后,他们兄弟俩互相扶持互相谦让的岁月,也还记得赴京赶考时这个二弟对他的保证,更记得他第一次失败这个二弟站在村口对他的安慰。
    因此他虽然觉得账目上有些不对,也依然让他打理生意;虽然他觉得这个二弟变了,也还是捏着鼻子让他住下来了。可现在,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眼见高二老爷还是吞吞吐吐,他哼了一声:“你要真下不了狠心,就由我来替你管!”
    高二老爷惊诧的看着他,高老爷道:“金氏生了大郎二郎也算有功,就让她在家中给爹看坟。你这边,我再给你找个妥当的。”
    高二老爷看出他哥是来真的了,顿时没了声音,不过回去后就把这话给金氏学了。金氏听了那是又惊又怕。惊的是她没有想到高老爷会这么做,在她的印象里,高老爷过去就是读书,后来就是做官,后宅如何他一般是不怎么理会的,只要家中没出事,老太太没意见,他就会和稀泥。
    早先高老爷大婚,她随着高二老爷送老太太进京,这些事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她才会在路上就对高二老爷吩咐好怎么拿着老太太做文章。事后的发展果然像她想的那样,高老爷虽不乐意,还是让他们住了下来。而借着高老爷的这股东风,他们在江宁也过的很不错。所以她更认定了,只要抓住高老太太,别的都不是事。
    高老太太虽不太喜欢她,对她却无可奈何——说到底,高老太太就是一个典型的安县老太婆,而她从小生活在这个环境里,看多了婆媳斗法,太知道怎么对付了。
    她从来没有想到高老爷会亲自对付她!而高老爷说的法子也实在令她害怕。不过在害怕的同时她又有一股怒气——凭什么?她做什么了?她给高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她一路陪着高二老爷从贫寒走到现在。高老爷去科举的时候,这家里不就靠她打点吗?现在就为一个院子,就说让她回家看坟,这是什么由来!
    当下她就对高二老爷又抓又挠,一边扑腾一边哭:“我知道,我知道你嫌弃我了,觉得我老了,没姿色了。这院里的丫头你是不是真想收一个进屋?你收啊收啊!也别把我一个人赶回去,把我们娘四个一起赶回去才好呢!让那新来的小蹄子再给你生儿育女,看看能不能生个带把的儿子来!”
    高二老爷一边挡一边道:“你胡说什么呢,我要有这个心思还等到今天吗?”
    “哼,你过去没有,只是你没这个机会,现在你哥给你机会了,你还不想?”
    “我怎么会想?”
    “不想?你怎么不一口喷回去,这是当大伯该说的话吗?”
    “你也别气了,大哥的意思就是让你安稳些,只要你不再惹事,他也不会赶你。那院子,我看你就别再想了,咱们现在住在这里不也挺好吗?”
    “那是你说的,你天天在外面,哪知道我的苦?不说别的,就连我想请几个知交过来喝茶,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你不要觉得我是为自己。你看看大郎多少岁了,现在还不得相看人家?早早的说一门好亲事,一来能稳了他的心,二来也是个助力。”
    这倒也是实情。虽然要办宴席的话家中自有花榭亭台,可宴席哪能经常办?平时内宅之间的往来还只是互相走动。高老爷想了想,道:“那要不,咱们就去大哥说的那个院子里住?”
    他话音没落就被金氏提起了耳朵:“你长不长脑子啊?住在这里,谁不知道咱们是江宁知州的亲戚,大郎二郎是大老爷的亲侄子?搬出去,就算外人知道,也能看出是隔了一层!何况老太太还在呢,咱们有必要分家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办啊。”
    金氏沉着脸:“我有办法。”
    三天后,九月初一。高老太太带着舒姐金氏一家外出烧香,本来说杨氏母女也去的,但因安姐有些着凉,就没有去。临走前金氏拉着杨氏的手:“妹子真不去吗?说不定你去给菩萨烧根香,二姑娘的病就好了呢。”
    杨氏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赶明儿我们母女再去好好给菩萨烧香。”
    金氏还想说什么,见她态度坚决,最终还是先走了。她们走后,安姐被勒令躺在床上,杨氏拿了个活计坐在她床边陪她说话。毕竟有些不舒服,说着说着安姐就有些想睡,就在似睡非睡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惊慌的失措:“不好了不好了,绿儿姑娘肚子疼了!”
    ☆、第65章
    第十七章
    这声音凄厉,但杨氏只是手停了一下,见安姐睁开眼,给她掖了下被角:“睡你的吧。”
    “好像不太对。”安姐皱了下眉,虽然那个绿儿天天是有状况的,可这次的声音也有些太不寻常了。
    “能有什么不对的?”杨氏一边说着一边叫来卷秋,“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绿儿姑娘真有什么不妥,就照老规矩办。”
    因为绿儿出状况的时候实在太多了,高家也形成了一套流程,简单来说就是:一,找高老爷;二,找戴郎中。卷秋去了,过了一会儿有些慌张的回来:“好像真有些不妥呢。”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安姐,见她闭着眼,就趴在杨氏耳边道:“说是,已经见红了。”
    杨氏皱了下眉:“戴郎中来了吗?老爷呢?”
    “说是已经去请了。”
    杨氏点点头不再言语,但手里的活儿却怎么也做不下去了。绿儿已经有七个月了,现在见红,又是什么症状?安姐睁开眼,就见她站在窗前,怔怔的看着外面。
    就在这时,鳞波轩一个丫头连滚带爬的赶了过来:“姨娘姨娘,郎中说绿儿姑娘好像要发动了,您快去看看吧。”
    杨氏脸色一变:“老爷呢?”
    那丫头有些迷茫:“不知道啊,姨娘您快去看看绿儿姑娘吧,她叫的太吓人了。”
    “你个糊涂的!”卷秋道,“姨娘去了又有什么用?快去请稳婆啊。绿儿姑娘的稳婆不是早打听好了吗?这时候还不赶快去请!若那婆子不在家,就快去请别人。”
    那丫头本来六神无主,听她这么一说就连忙跑了出去。卷秋倒了杯茶来到杨氏身边:“姨娘也别太操心了,这事啊,您是沾不得的。”
    杨氏低着头,没有说话。卷秋又道:“既然姨娘一开始就撇干净了,现在还是离的远些好。何况,姨娘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杨氏叹了口气:“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
    卷秋退了下去,杨氏回过头,就见安姐已经睁开眼了,当下苦笑道:“早知这样,还不如去给菩萨上香呢。”
    “姨娘现在去也可以。”
    “你这孩子。”杨氏当她说笑,连连摇头。
    “我说真的,后面不是有个小祠堂吗?姨娘不如现在进去拜菩萨,就说为绿儿姑娘祈福了。”安姐认真道,这事明摆着就有蹊跷。高老太太虽然信佛,可也不是次次初一十五都会去庙里上香的。而金氏同她们这边一直都有些冷淡,没找过她们什么麻烦,却也不是多热络。而今天却拉着杨氏的手让她上香,再加上现在绿儿的事,要是再想不透才是真傻呢。
    杨氏没有说话,安姐看着她也不再说什么。杨氏身上有很多的东西,但归根到底,就是一个好人,而好人,往往就是高标准要求自己,哪怕明知这件事对自己没好处,甚至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危害,也还是会去做。
    想到这里她坐起身,开始穿衣服,杨氏道:“你做什么?”
    “没事,只是在床上躺着累了,想活动活动。”
    “你先前还说要睡呢,活动什么?”
    “姨娘也说先前了,现在我也没了睡意。而且我还有些饿了,不如让厨房下碗面来吃,就做个清汤面吧,昨天卤的鸡不错,不妨再撕几块肉进去,再让厨房烫个青菜,也不用加别的,直接摆在面上就好了。”
    杨氏虽觉得她是有别的意思,但听她说饿了,还是让卷秋去厨房吩咐了。那边面还没端过来,这边绿儿的丫头就又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姨娘姨娘,求求您去看看我家姑娘吧,王婆子说她要生了,求求您,求求您,姨娘,我家姑娘一直叫你呢。”
    她说着跪倒在地,抱着杨氏的腿大哭起来。对绿儿她不见得有多少忠心感情,但此时的事真的吓住她了。全家上下又只有一个杨氏在,就希望她能去震震场面。
    “起来吧。”
    “姨娘,我家姑娘真的流了好多血好多血好多血……”
    “起来吧,我去看看。”
    “姨娘……”那丫头还要再说什么,听到这一句突然怔住了,这边杨氏已经让卷秋拿衣服了,卷秋本不太愿意,但见她一脸坚决,还是给她了件小披风,“姨娘小心些。”
    杨氏笑笑,那边安姐已穿了棉褙子:“我同姨娘一起去。”
    杨氏皱着眉想要拒绝,但见安姐的表情就知道是说不通的:“你这孩子,插手这样的事做什么?”
    “我去长长见识。”
    杨氏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一行人向外走去,还没到鳞波轩,就听到里面一声声的尖叫,喊痛,喊高老爷,还夹杂着喊杨氏。而鳞波轩的妈子丫头看到杨氏,一个个都面露惊喜:“杨姨娘来了,这下总算好了。”
    “杨姨娘快去看看绿儿姑娘吧,郎中先前说情况不太好呢。”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杨氏一来,鳞波轩的人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杨氏看了周围的人一眼:“戴郎中还在吗?”
    那边过来一个四十几许的矮个郎中,只见他穿了一件灰色的小花褙子,留着山羊胡,人很精瘦,走上前对杨氏行了个礼:“见过姨夫人。”
    “戴先生不必多礼,情况如何?”
    戴先生并没有和杨氏见过几次,但也知道目前高家是她在主持中馈,当下就道:“不是太好,绿儿姑娘是提前发动,有些……凶兆。”
    杨氏皱着眉,又问其他人:“去请老爷的呢?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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