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中。
    快过年了,也不知李世民今年是怎么想的,竟然破天荒的提早给放了年假,入了腊月,除了三省六部的主要官员,如尚书,侍郎等,其余的官员,就都不用上朝了,或者每日做好自己的事情,也不用再等在值房里头耗时间,可以提早回家了。
    这一系列的举动,确实起到了一些效果。百官念着李世民的好,对齐王的事情,也渐渐的不在背后说闲话了,舆论渐渐平息,又风平浪静了起来。
    但是李世民一点儿也不省心,李承乾领军回来之后,便像是心里长毛了似的,躲在东宫里谋划,想要年后再出征,说什么要投入李绩军中,哪怕做个小卒也愿意。还好这话没传出宫门,否则在民间又要引发一阵舆论。
    还有就是,户部年终拢账,数据陆续出来了。涉及内务府的账目,竟然达到了户部进项的三分之一。而且这是在没有影响户部收入的前提下,也就是说,今年有了内务府,大唐的收入多出来三分之一。
    这是多大一笔钱啊!
    内务府乃是李牧一手创建,里头任职的官员,都是李牧一手培养。听闻这些人,赶在放假第一天,就都跑去洛阳给李牧请安去了,李世民心中能不吃味?李牧小小年纪,影响力竟然如此之大,大有自成一派的趋势,这要是等到自己百年之后,朝廷里还能有限制他的人么?
    即便是长孙无忌当时还在世,以李承乾、李泰对李牧的态度,李世民也不敢保证,他们会倾向于哪边。
    还有继嗣堂的事情,如今卢夫人迟迟没有表态,李世民又失去了动手的先机。如今虽然明知道,人就在洛阳,但是李世民怎么也不可能兴师动众跟李牧翻脸,如果这样做,等同于逼反他,事情可就大条了,那可是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如今,西突厥是因为李牧的关系,才与大唐修好。高昌王只有一个女儿,嫁给了李牧。定襄是丝绸之路的门户,也是李牧的义弟在掌管,如果对李牧下手,大唐西北必乱。
    北方还有李牧的义父李绩,虽然李世民料定,以李绩的性格,他不会冒险做些什么,但他也不可能背信弃义去对付李牧,哪怕他解甲归田,也不可能。李绩正值壮年,是李世民心中属意的继李靖的下一代大唐军神的人选,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李绩是不能动的。
    再说南疆,真腊,林邑,皆因李牧而内附。南疆如今是李牧的继父唐俭在治理,李牧一趟南疆之行,苗民人心尽归,如果李牧出事,苗疆也肯定会乱起来。
    这些是外面的危机,内部的问题也是一大堆。
    内务府,外务府,洛阳交易市场,大唐盐业,大唐矿业,大唐建业,这些跟经济挂钩的事务,哪一个跟李牧脱得了关系?旁的不说,就说大唐日报,如今也是长安城百姓每日必看的内容了,如果李牧出事,这些东西都会收到影响,李世民自己受得了,大唐百姓能受得了么?
    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是,李牧这小子对大唐的影响,已经达到无可取代的程度了。现在就算是李世民想要除掉李牧,他也投鼠忌器,不敢下手了。
    这些都是公事的角度,还有私事的角度,也让李世民非常闹心。
    李牧这小子,怎么到现在也不回长安给朕拜年请安?眼瞅着就过年了,难道让朕去洛阳见他么?
    还有没有点规矩!
    想起去年李牧在的时候,上元节是如何的热闹,再看今年这些长安城的士绅商贾凑份子办的这些东西,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平康里的戏园子,窦娥冤都快演烦了,其他人写的戏,一点意思也没有,看了令人作呕。李牧这小子,闲下来了也不说快点更新新戏,还有没有点正事儿了?
    年终岁尾,李世民忽然发现,自己有点想李牧了。没有这小子的年,真的是索然无味的很啊。
    李世民又叹了口气,高公公站在旁边,心里数着,暗道:“这一下午,叹气二十多次,陛下是有心事啊。”
    他能猜得出,必然跟李牧有关系,但是他不敢开口。别人不知道,高公公心里清楚的很,陛下最近对李牧,心情有些复杂。
    “报、”
    一个声音,打断了李世民的遐想,他抬起头,示意高公公去看。高公公来到殿门口,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道折子,看了火漆上的印鉴,忙来到李世民跟前,双手递过去,道:“陛下,是侯爷的信。”
    “这小子还知道写信!”李世民哼了一声,心中有些忐忑,喃喃道:“该不是说不回长安过年了吧,不回就不回,当朕很想见他么?”
    话这样说,李世民还是把折子打开了,看过之后,脸色变得有些复杂。
    高公公不明所以:“陛下——?”
    “李牧自请,明年要去李绩军中,还要带全家一起。”李世民把折子摔在地上,道:“他就这么小瞧朕的度量吗?这小子,真是想气死朕!”
    高公公识相地闭上了嘴巴,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
    “朕还没想好,要不要开战。”李世民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朕当然知道,国家的元气还没恢复,这不是个时候。但,高句丽早晚是心腹之患,如今新罗有变,如果此时不动手,等高句丽吞并了百济和新罗,后方稳固,进可攻退可守的时候,再想攻打高句丽,势必要付出几倍的代价,朕等不起!”
    高公公知道,自己必须得说话了,再不说话,李世民又要发脾气。这种感觉就类似于,一个逗哏的说了半天,捧哏的一句话也不说,让他连换气的空档都没有,逗哏的心里肯定有怨气。
    “这些话,陛下可以跟侯爷说说嘛,陛下待侯爷如子,哪有什么事情,是父子之间解不开的?”
    “朕杀了他的父亲!”李世民像撕开伤口一样,颤抖着说出这句话:“他不想见朕,未必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是没法弥补的事情,你叫朕如何相信,他不会心怀恨意?他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朕也乐意糊涂,但是现在他已经与卢氏相认了,朕怎么装这个糊涂!”
    “唉、”高公公叹了口气,但还是说道;“陛下,老奴不懂大道理,但老奴还是觉得,有些事情,与其猜忌,不如挑明。如果侯爷心存反意思,陛下早下手为强。如果侯爷心中能释然,则皆大欢喜,不是更好?”
    李世民表情变幻不定,高公公的话,他何曾没有想到过?如果李牧对大唐,不是这么重要,以李世民杀伐果决的性格,早就除掉以防后患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找了多年的建成遗子,竟然会是李牧,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有所犹豫。
    “好,就这么办!”终于,李世民还是做出了决断:“你去一趟洛阳,让他滚回来过年。如果他不肯,就——”下半句李世民没说,不是不想说,而且他忽然想到,虬髯客在洛阳,以高公公的身手,怕是想干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
    高公公也想到了,苦笑接话道;“如果侯爷不想回长安,那老奴就自己回来。”
    “唉——”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去吧!”
    “诺。”高公公应声,退出了大殿。李世民看着窗外的夕阳,又是一声叹息!
    ……
    李牧一觉醒来,发现情况有点不对。
    昨天接待了一拨人,他还觉得很高兴,毕竟是自己的学生们,算他们还有良心。大家一起聊聊天,谈谈事情,为国家做贡献,这是很好的事情,李牧也觉得心情很愉快。
    但是今天怎么又来了一拨,而且还是一群老头子。老子认识你们吗?大过年的给我拜什么年?
    听闻是门阀世家的人,李牧就更兴趣缺缺了。他与这些人,从来都不是同路,见面不掐已经是不错了,见到他们心情也不好,就不打算见了。
    但是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得有人接待。李牧正打算让马周出去应付一下,卢夫人抱着孙子出来了,听到是这么回事,立刻大包大揽,道:“这些人娘都熟悉,娘替你见他们就是。”
    “可是、”李牧正要说,这么见面的话,是不是会被李世民猜忌,但转念一想,不露面,就不猜忌了么?该有的还是会有,还不如大大方方的了。索性就不说,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卢夫人把孙子交还给巧巧,奔前厅去了,这时有人来报,说是后门来了一人,自称王普,来给李牧拜年来了。
    李牧愣了一下,旋即才想起来,让管事的把王普带了过来,后院书房相见。
    分别将近一年,王普没啥大变化,就是皮肤黑了。东南亚的太阳,把王普晒得黝黑黝黑的,看起来就像是长安城中的昆仑奴一般。见到李牧,王普热泪盈眶,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李牧赶紧扶他起来,道:“这是作甚啊,你跪我做什么?”
    “有负侯爷所托、”王普惭愧道:“侯爷招我回来,可是恰逢占城内乱,晚了这么久才回。”
    李牧瞥他一眼,道:“占城内乱?怎么回事?”
    王普撕开上衣,给李牧看伤口:“侯爷,我真的没有骗你——”
    “欸?!”李牧赶紧替他拉上衣服,道:“我又没怀疑你,这是做什么,我这后宅女眷颇多,你是来我府中耍流氓么?”
    “不敢!”王普赶紧把衣服穿好,李牧也看清楚了,王普身上确实有刀伤,看来他所言非虚,王普叹了口气,娓娓言道:“侯爷,我刚收到你的信,便打算带着种子回来,可是这边刚要走,占城就传来了反叛的消息,原来是林邑的一些权贵,不甘心失去地位,纠结起来叛乱了。有大个子在的时候,他们摄于大个子虎威,不敢造次,但是大个子走了,只剩下我自己,他们就不在乎了。”
    “下官也怕,也想过逃。可是一想,身为大唐官员,身负守土职责,如果就这么跑了,我也无颜面活着了,所以就下定决心,跟他们打!”
    “还好,百姓是心向咱们的。最终还是咱们赢了,如今真腊、林邑一带,权贵都已经被消灭,我料理完事情,就火速往回赶了。”王普沉声说道:“不负侯爷所托,带回来良种三十车,足够侯爷心中所说的‘试验田’使用了。”
    “好,给你记一大功。”李牧拍拍王普的肩膀,道:“果然不一样了,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了——我很欣慰。”
    王普不好意思地笑了,道:“还不是侯爷的栽培、”王普正色道:“侯爷果然神人也,我在林邑真腊待这一年,亲眼看到稻谷三熟,当地百姓吃稻米,竟然都吃腻了。再想想大唐,百姓还是以粟米为主,我就更觉得,侯爷真的是高瞻远瞩。”
    “奉承的话少说点、”李牧打断王普的话,道:“你回来多久了,最近的事情,都知道么?”
    王普被问的一愣,道:“侯爷,我刚回来,就直奔洛阳了,还未到长安述职。所知道的消息,都是家兄写信告知的,不知侯爷说的是什么事情?”
    “你们太原王氏与本侯,可是多少有点不对心思啊、”李牧耷拉着眼皮,意有所指,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侯爷、”王普正色道:“事情我多少也听说了一些,正想跟侯爷说明白。我王普出身太原王氏,这不假。但我一来不是长子长孙,二来,一直也为介入家族的事务,算是闲人一个。所以在我心中,这是两码事情。而且据我所知,家兄心中已有悔意,只是无颜面对侯爷,如果侯爷大人大量原谅家兄,太原王氏必以侯爷马首是瞻。”
    李牧笑了,道:“看起来,你是来说和的、”李牧拍了拍王普的肩膀,道:“果然是不一样了,话中有话啊!”
    王普知道瞒不过李牧,道:“家兄在来洛阳的半路,派人给送了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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