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约莫半个时辰,孙思邈的声音隔着殿门传出,道:“陛下,可以进来了。”
    两名金吾卫闻言,走过去推开了沉重的殿门。李世民与长孙皇后进入殿中,其他人仍等在殿外。李世民顾不得大氅上的积雪,急声问道:“神医,李牧如何了?”
    还未等孙思邈回答,只听长孙皇后惊呼了一声。李世民看过去,也是吓了一跳。只见李牧身上,少说也得扎了几十根银针,看着就像是刺猬转世一般。
    尤其是胸腹等处,最为密集。
    李世民想起孙思邈说过的话,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周天五行针”?果然是非同凡响!
    “神医,这是……?”
    孙思邈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行了个礼,道:“陛下,老朽幸不辱命,算是把逐鹿侯的命抢回来了!”
    “真的?”李世民长出了口气,道:“万幸有神医在啊,否则李牧可就……也算是他的福分,神医,多谢你了!”
    “陛下,救人乃是医者的本分,这都是老朽应当做的。”
    “神医过谦了。”李世民又问道:“不知李牧何时会醒?”
    孙思邈摇了摇头,道:“逐鹿侯这次吐血,伤及五脏六腑,已然损了元气。老朽虽然以“周天五行针”把他的命抢了回来,但是他何时会醒,老朽不敢断言,也许下一刻就会醒,也许三五天也不会醒。”
    李世民的心又提了起来,道:“会不会醒不过来?”
    “陛下勿忧,醒是肯定会醒的。”孙思邈来到榻边,蹲了下来,一根一根拔针。每一个动作,都非常小心。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在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打搅到他。
    拔针显然是比扎针快多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银针都拔了下来,李牧还是没醒。
    孙思邈道:“陛下,逐鹿侯此番病重,非一日两日可愈。还是把他送回府吧,也方便老朽为他诊治。”
    李世民道:“神医可留在宫中。”
    孙思邈赶紧摆手,道:“不好不好,折煞老朽了。老朽乃是乡野村夫,如何能留在宫中居住。且这太极殿乃是陛下的居所,逐鹿侯在这里养病也不合适,还是请陛下命人寻一个步撵来,把逐鹿侯送回府吧,天色不早,老朽也要回去了。”
    李世民还要再劝,长孙皇后拉了他一下,对孙思邈道:“孙神医说得在理,就按神医说的办。”
    李世民看向长孙皇后,长孙皇后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来到殿门口,吩咐了下去。
    孙思邈把李牧脱下来的衣服收拾了一团,对李世民道:“陛下,还请赐一件厚些的衣衫,逐鹿侯风寒未愈,又刚施针,着不得凉。”
    李世民赶紧把身上的熊皮大氅脱下来,孙思邈推了回去,道:“陛下,毛皮之物不可。”
    李世民又喊宫人去拿了一套他自己的新衣裳,亲自为李牧穿上了。穿好之后,又用棉被裹住,让两名金吾卫把他抬到了步撵上,命高公公亲自陪着,把李牧送回逐鹿侯府。
    孙思邈也告辞,临走之前,嘱咐李世民把李牧接触过的一切东西都要用火烧掉,烧不掉的,也要用大量沸水盥洗,以防传染风寒。
    李世民一一应下。
    孙思邈走后,李世民也换了一身衣裳,太极殿需要清洗,李世民便跟和长孙皇后一起来到了立政殿。
    李世民愁眉不展,显然还在想李牧的事情。
    “陛下,神医已经说了,李牧没事,你也不必太过伤怀了。”
    “唉……朕愧对李牧多矣。”李世民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刚才的事情,问道:“皇后为何阻止我留李牧?”
    “臣妾是为了陛下考虑,也是为李牧考虑。”长孙皇后解释道:“陛下,孙神医说的有道理,他和李牧留在宫中,确实不合适。太极殿又是一个特殊的地方,李牧若留在太极殿养病,君不君,臣不臣,恐惹来非议。李牧的性子急躁,有人说他,他必忍不住要还击,如此纠缠下去还怎么养病?陛下怜爱之情,臣妾心中明了,但事有可为有不可为,陛下若爱护李牧,当多为他考量。”
    “皇后说得对,这正是朕欠缺之处啊!”李世民慨叹一声,道:“朕总是太过于在意山东士族,越对其谦让,越滋长其傲慢,以至于魏征之流,常常不把朕放在眼中!”
    李世民愤愤地哼了一声,道:“这次朕绝不姑息,定要给李牧出这口气!”
    “陛下,不可。”
    李世民皱起眉头,道:“皇后要为魏征等人求情?”
    “陛下,臣妾绝非此意。”长孙皇后正色道:“陛下,于私情而论。臣妾心中是要偏向李牧的,臣妾与陛下一样,把李牧当做子侄一样看待。但是臣妾也丝毫不敢忘记,臣妾是皇后,是陛下的皇后。而陛下是天下之主,帝王无家事,帝王的家事,就是国事。李牧受了委屈,陛下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弥补。但却不可以因此枉顾律法。”
    “朕没有枉顾律法,卢智林等人弹劾李牧的事情都是诬告。而魏征的女儿,乃是自己离家出走,他却要赖在李牧的身上,其心可诛,朕惩罚他们,难道不对么?”
    “陛下,卢智林固然可恶,但他是御史,御史的职责,便是风闻奏事。风闻,可真可假,若因言之过惩罚御史,久而久之,何人再看谏言?”
    “那就这样放过他?”李世民摇头道:“不行,朕不能再辜负李牧,否则朕无颜见他,朕必须要给他一个交代!”
    长孙皇后笑了,道:“陛下怎么又急了,臣妾也没说不惩罚。臣妾的意思是,这件事陛下只需要把眼睛闭起来就行了,至于惩罚……自然有人去做。”
    “李牧如今昏迷不醒,何人会做?”李世民顿了一下,恍然道:“皇后的意思是,让朕暗中派人去……?”
    “陛下想哪儿去了,你再仔细想想。李牧出了这等事,如今什么更着急?”
    李世民蹙眉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道:“皇后果然聪敏,朕差点忘了他们。他们的钱都在李牧手上,是比朕更着急,皇后的意思,他们会出手?”
    “就算他们不出手,李牧便是好欺负的么?等他醒了,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复,这是一定的事情。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陛下不闻不问,让他出气不就行了么?至于魏征么……”
    听到魏征这俩字,李世民怒不可遏,道:“这个老东西,又倔又硬,朕恨不得杀了他!”
    “陛下,魏征不能杀。若李牧这次出事了,你可以杀他。但是李牧既然没事,他便杀不得了。”
    李世民沉默不语。
    其实他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呢。李牧若死了,大唐矿业和大唐盐业无人掌舵必然覆灭,朝廷不得不对山东士族让步,令其卷土重来,届时魏征就不是不可替代之人了,杀了也就杀了,影响不大。
    但李牧没死,魏征就成了秤杆上的秤砣,必不可少。一旦杀了他,必然激起山东士族的竭力反弹。
    李世民长叹一声,道:“皇后,朕多想这个时候,朕能做一个昏聩之人,随自己的心意做一次。朕若这次再放过魏征……如何跟李牧交代啊!只怕他会心灰意冷,不愿意辅佐朕了!”
    “陛下,臣妾以为,李牧不是这样的孩子。”嘴上这样说,其实长孙皇后的心里,也在打鼓。李牧的脾气在那儿摆着,他就是一个受不得委屈的人,此前因他义父李绩、他义弟李思文的事情,他已经连续忍了两回。这次若再放过魏征,便是第三回。
    古往今来,才高者,必有脾气。李牧如今展现出的才能,何止状元之才。孙伏伽就是状元,他虽然在大理寺也算是可圈可点,但他跟李牧比起来,高下立判。
    李牧没来到长安之前,困守孤城,不但拯救了全城的百姓,还有勇有谋,从义成公主手里夺回了传国玉玺。来到长安之后,马蹄铁,贞观犁,印刷术,哪一样不是有大用的好东西?最难得,还是他赚钱的本事。朝中有哪个大臣,肯把自己的钱拿给朝廷花?哪个大臣,能短短时间聚拢两百万贯钱财?哪个大臣敢说,他来经营内帑,一年可让内帑翻倍?
    唯有李牧能够做到。
    但他得到了什么吗?
    官,被迫辞了。爵位,那是人家献上传国玉玺得来的,还是太上皇的旨意。李世民给了他什么呢?细细算来,好像真没有什么。
    换位思考,搁在谁身上,谁都会心灰意冷。
    但是如今,长孙皇后只能这样安慰,因为魏征关系着山东士族。辜负李牧,影响的是他一个人。而杀了魏征,则影响山东广大区域数以万计的百姓,若战事起,必涂炭生灵。作为皇后,她不得不劝谏。
    忽然,长孙皇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凑到李世民身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李世民听了,不禁皱眉,道:“皇后,这么做有些阴损吧?”
    “陛下,臣妾觉得,李牧未必这样想。”
    李世民想了想,点点头,道:“好,那就按皇后的意思办!来人,把那个魏璎珞连同她那个丫鬟,一并送去逐鹿侯府。另,拟旨,魏征、卢智林等诬告,罚俸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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