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春风巷,异常冷清,很难从略显孤寂衰败的巷口联想到这里是东都洛阳最繁华的花街柳巷。
    上次来,还有人给杨云进内观察制造麻烦,可这次来春风巷,连个值守和巡逻的人都没有,好像因为皇帝来东都,再者东都如今正在为道家盛会而忙碌,连春风巷的日常运作都受到影响。
    “阁下……为何在此?”
    杨云站在巷子中间,看到关门闭户的宅院和铺子,正有些发怔,忽然听到李白的声音,转头一看,李白从巷内一个挂着红灯笼的宅院走了出来,堂堂诗仙昨夜似乎就是在春风巷内歇宿的。
    杨云笑着看向李白,近前后说道:“我自然是来赴约的。”
    “赴约……哎呀,看我……昨日回来,竟一觉睡到现在……这酒后劲儿可真不小。”
    李白昨日刚刚宣称醉仙楼的酒不能醉人,结果回到家就大醉一场,如今脸颊还有些红,显然酒劲儿尚未过去。
    杨云昨日也在想,就算李白是酒仙,可从来没喝过高度酒,六七坛高度酒加起来怎么也有近十斤重,喝这么多高度酒能不醉?
    现在终于知道了,其实就是李白酒劲儿比别人来得晚,以至于归家后才发作。
    杨云问道:“太白兄昨日回来便来此地歇息?”
    以派来跟踪的人回报,李白先回了自己的居所,而现在对方却在春风巷出现,显然这里并不是李白暂居之所,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昨晚来见过公孙大娘,不是被留宿就是酒劲儿发作,不得不滞留于此。
    李白苦笑着说道:“你那酒可真烈……不过我虽然喝醉了,可昨天的事都还记得,回来后稍微洗漱,便去找今日献舞的舞者,结果见到她刚说完,便一醉不起,今日醒来才发现当时醉得连家都不得回。”
    “原来如此。”
    杨云笑着点头,指着巷口道,“我带的五十坛美酒就在外面,今日要跟太白兄不醉不归。”
    “五十坛……”
    昨日喝醉的李白何等豪迈,简直当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仙,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充满自信,可在宿醉醒后,已然意识到这酒的度数有多高,自诩千杯不醉的他都一觉睡了十多个时辰,若再多喝几坛,怕是直接醉死。
    李白面露难色。
    杨云立即意识到,喝醉酒的李白跟不喝酒的李白完全是两个人,现在的李白更加理性,思考问题更全面一些。
    杨云过去拉住李白的衣袖,笑着道:“不管喝多少,就当是在下交朋友的馈赠……太白兄不是说要请在下欣赏最好的舞蹈?何不让人把酒带进来,我们一边品酒一边闲话?”
    “这个……也好。”
    李白点头,随即招手将随从叫来,跟随杨云一起出巷口搬酒。
    ……
    ……
    李白见到满满一马车酒水,神色中带着几分惊喜。
    本以为只是无心一说,在他想来五十只是个形容词,谁知杨云还真带来五十坛酒。
    李白见杨云招呼伙计搬酒,连忙上前阻止:“阁下,这酒价值不菲,在春风巷几乎可以卖一贯钱一坛,而且有钱都难求,你带这么多来,一时哪里喝得完?”
    因为杨云的饥饿营销策略,使得高度酒在洛阳并不通行于市井,而春风巷作为寻花问柳之所,这里是美酒天然的销售市场,对于高度酒有很大需求,李白到洛阳后便落脚于春风巷附近,平时经常来光顾,自然知晓这酒的行情。
    杨云微笑着摇头:“我自己酿的酒,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只是以往怕有人拿我的酒谋利,便没有大肆售卖,其实窖藏不少,这酒越陈越醇。”
    李白两眼冒光,道:“阁下也好酒?还未请教阁下大名?”
    “太白兄不知我是谁?”杨云反问。
    李白面色多少有些尴尬:“有关阁下名讳,我略有耳闻,只是道家称号跟寻常人名讳终归有所不同。”
    杨云笑道:“杨云就是我本名,我出身弘农杨氏,机缘巧合随仙人修道,如今在道家混得几分名声,但那都是虚名。”
    “弘农杨氏?名门之后啊……小小年纪修道居然有如此造诣,真是不同凡响……杨兄弟对酒水有研究?这酿酒之术,可是出自家传?”
    李白对于杨云出身并不太在意,因为他自己也不是门阀子弟,更在意的是酒。
    杨云环顾四周,笑着道:“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一边品酒一边谈?这里真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李白面带歉意,道:“说好今日在下做东,岂能亏待杨兄弟?走,我们到里边,一边品酒,一边欣赏公孙大娘的剑舞。”
    ……
    ……
    杨云随李白到春风巷一处小楼,上了二楼,在女侍招待下,进到专门的雅间,坐在地席上,马上有茶点奉上。
    两人面前各自摆了一坛酒,这是他们顺手从马车里拿来的,这里并不忌讳自带酒水。
    “地方有些小,一会儿观舞,怕是要到楼下去,此刻大娘还在歇息,过午时她才会起来。”
    李白提到公孙大娘,言语间非常自然,好像跟公孙大娘无比熟稔,随便预约一下就能把当世最富盛名的舞者给请出来单独表演。
    杨云很清楚现在的公孙大娘是何身价。
    在大唐想见识公孙大娘舞技的人如过江之鲫,豪门望族花重金都要提前预约很久,而李白明显不是能出得起高价之人。
    那就说明,李白跟公孙大娘间的私交非常好。
    二人倒酒后,先喝上几盏,李白瞬间感觉换了个人,神清气爽,眼睛熠熠生辉,脸上的气色也好了不少,言语间平添几分豪气。
    杨云道:“说起来在下跟太白兄有几分渊源,曾有人于在下面前提及兄台,乃是一名叫松剑的剑者。”
    “松剑?你说的是松师伯?你居然认识他?”李白听到这话,颇感意外,连酒都顾不上,一脸好奇地看向杨云。
    李白学剑师从裴旻,这在历史上并不是秘密,松剑自称裴旻同门,若松剑没扯谎的话,他跟李白认识也就不稀奇了。
    杨云点点头,道:“正是。”
    李白将酒盏放下,感慨地说道:“我松师伯剑法出神入化,可说当世无敌,我只是听闻他的名声,但从未有机会与之谋面,却未曾想杨兄弟竟然认得他,不知你们有何渊源?”
    见李白不相信这世间会有人认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松剑,杨云笑了笑,便大概说了一下自己跟松剑认识的过程。
    李白听完感慨地说道:“我这师伯,一辈子好打抱不平,行走天下以仁义为本,遇到不平之事岂会袖手?不想竟能巧遇杨兄弟,真是奇缘……他那人好酒,若得知有如此美酒而不流连,那就不是他了。”
    本来杨云跟李白之间并无多少话题,现在提到松剑,感觉彼此关系拉近很多。
    李白对松剑崇拜有加,大概是向往松剑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
    杨云也点头笑道:“说起来,我也是跟他以酒为媒才相识,到洛阳后,跟他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却不知去了何处。”
    李白道:“听坊间说,师伯往大漠去了,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原来如此。”
    杨云心里在想,松剑这是去了西方还是北方?这时代的大漠,应该是指北方草原,那就是去了突厥地界,现在突厥尚未覆灭,但已是日落黄昏,杨云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松剑不会是去草原刺杀谁吧?
    历史记载,突厥王朝最后一位还算兴盛之主的毗伽可汗,正是在开元二十二年死于毒杀,而恰巧这个时代大唐最强刺客就在草原,二者是否有联系?
    李白对杨云的热情提高几分,拿起酒坛向杨云倒酒,嘴里笑着说道:“能为我松师伯赏识之人,定是当世豪杰,在下不才,曾想跟随他老人家行走天下,以长剑荡尽妖邪,奈何世事蹉跎没有机会,今日便以酒跟杨兄弟言欢,相约将来一同游历四方。”
    杨云心中也多了几分豪情,笑道:“男儿正当如此。”
    二人举起酒盏,相敬后各自一饮而下。
    “爽快,爽快啊!”
    李白喝起酒来豪情满怀,不断向杨云倒酒,但只字不提斗酒之事,只是对饮,并无相争之意。
    ……
    ……
    几十盏酒喝下去,杨云这边有点吃不消了。
    这大中午跟人狂饮,晚上还要不要参加宫廷宴会?
    他不由佩服起李白来。
    诗仙也是酒仙,李白这酒量真不是盖的,以杨云真实的酒量根本无法跟李白相比,似乎只能使用一些别的手段才能化解当前场面的劣势。
    李白豪情万丈,一喝酒谈兴也起来了,天南地北胡侃一番,从蜀地说到江南,又从江南说到河北,辽东,再说关中和西域的风土人情,将他多年来游历天下的经历一说,简直是跃然于杨云眼前。
    杨云心想:“李白的诗才,正是来自于他见闻的广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将天下间名川大山游览一遍,壮志豪情以及对他自身怀才不遇的感慨,才有了那么多流传千古的佳句,我不能刻意改变他的人生轨迹,历史需要的是诗才鼎盛的诗仙,而不是一个从政的庸碌政客。”
    杨云很清楚,李白的造诣在作诗,而不是当官,所以他不会勉强非要让李白走仕途。
    这朋友可交,但要适度,不能以自己的想法改变李白。
    随性才是真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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