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经营神仙楼一个月时间,赚了差不多一千贯钱。
    这数字超出杨云想象,但也在情理之中,谁让冰镇酸梅汤和高度酒都是独家买卖呢?为了方便带到洛阳,他把铜钱换成了金子……前文说过,这时代银子在市面上并不作为主要流通货币,金子倒常见,有专门的柜坊兑换开元通宝和布帛,手续并不困难。
    六月下旬,益州官学那边乡贡解状以及前往洛阳的路引办妥,为加快办理速度,杨云不惜向助教送了份厚礼,如此一来,他随时都可以离开成都。
    回到工坊,韩青烈过来告知王籍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你来干嘛?”
    杨云见到王籍,随口问道。
    王籍笑道:“今天举行击鞠赛,我们跟益州官学的士子比试,结果轻松获胜。”
    “哦。”
    杨云淡淡一笑,他对这个时代风靡一时的马球丝毫也不感兴趣。
    王籍道:“本想邀高人一起去,又怕官学那帮人输不起,以同窗之名请高人上场,那我们就输定了,所以……嘿嘿……”
    杨云看着王籍,问道:“你来,不会是专门说这个吧?此次击鞠赛你表现得很好吗?”
    王籍笑容满面:“今天我连进四球,是我们书院队头号射手。对了,此番前来还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向高人道歉……之前在下一直隐瞒身为节帅之子的身份,不过想必您早就知道了吧?”
    杨云点头:“嗯。”
    王籍道:“这件事先不提,家父如今正在为如何拿下会野城之事伤脑筋,成天召集幕僚闭门商谈……朝廷对于家父拿下会野城,巩固西南边防的奏疏没个准信,似乎陛下及朝中重臣都知攻取会野城不易。”
    杨云没有搭话,他知道王籍还有下文。
    王籍眼中带着火热:“家父当日在宴席上问及如何攻取会野城,尊者没发话,高人您只说火符咒难用在攻城上……在下知道您和尊者神通广大,定有更好的策略,只是碍于当时的情况没说出来,现在私下场合,不知高人是否可以跟在下细说呢?”
    杨云道:“攻城略地跟修行无关,为何你会觉得我有对策呢?实际上当日我已把情况和盘托出。”
    “不会吧?”
    王籍满脸不可置信之色,看向杨云的目光中满是怀疑。
    杨云前世去过康定,知道那地方的险要,当下瞥了王籍一眼,道:“会野城依山靠水,城墙高深,易守难攻,再加上地处高原,空气稀薄,火符咒很难派上用场。”
    王籍试探地问道:“如果能把火符咒运进城去呢?可以找人做内应,又或者想其他办法……火符咒威力甚大,金川之战中发挥巨大威力,想来多加研究,不难开发出新应用……一旦我大唐天军攻取会野城,大唐西南边陲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就算为此,高人您也应该出谋献策才是。”
    “这事跟我无关。”杨云依然一口回绝。
    王籍着急在他老爹面前立功,而他又没有智囊团,身边朋友多为门阀子弟,很难给出建设性意见,唯一能帮到他忙的就是杨云。
    王籍道:“要不这样……高人,您帮在下出谋献策,在下可以拿条件作为交换,如何?”
    “什么条件?”杨云问道。
    王籍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一时间有些急眼:“总归只要在下能做到的,比如说钱财,或是提供某方面的帮助,只要高人您提出,在下一定不会拒绝。”
    杨云闻言不由犹豫起来。
    他想早些离开成都,而以目前的情况看,想一走了之并不那么容易。
    “如果我提出离开,节度使王昱肯定不会同意,我制造的火药是他攻取会野城的重要凭仗之一,之前我让松梅假扮武尊真人便有代我背锅之意,只需帮助松梅在此次斗法大会上有所表现,王昱留人的心思十有八九会放到我这个便宜师父身上。”
    “现在的问题是,就算王昱相信松梅的能力,也轻易不会放我走,王昱这个人心胸狭窄,连女婿不合他心意都处处针对,更何况我这个外人?若他出征会野城遭受惨败,大概率会归罪于我。”
    杨云道:“你愿意拿任何条件进行交换?”
    王籍惊喜地道:“这是当然,只要力所能及,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杨云摇头道:“我现在就要你一个承诺,将来有事需要你帮忙,你不能拒绝,再者今日我跟你说的话,你不能对外人说是我出的主意,可以吗?”
    “没问题。”
    王籍痛快地答应下来。
    “嗯。”
    杨云对王籍还算放心。
    他知道,无论现在跟王籍说什么,王籍为了在老爹面前表功,都不会说这是他出的主意,王籍生性豪爽,待人以诚,应承的事十有八九会作数。
    杨云想得很清楚:“只要王昱出征会野城,我就让王籍协助我离开成都,只要把松梅留下来,相信节度使府那边不会有大动作,届时我就能顺利前往洛阳。”
    念及此,杨云心中已有定数,悠悠道:“不过一点浅见,乃是家师跟我私下闲聊时做的分析,对攻取会野城未必真有帮助,全当一听。”
    杨云先打预防针,这样即便王昱知道王籍是得他耳提面命,也只会以为是出自松梅之口。
    王籍则像是听到至理名言一般,恭恭敬敬地道:“洗耳恭听。”
    ……
    ……
    王籍在杨云这里停留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把杨云说的话都记下,才匆忙回节度使府去找王昱。
    王籍兴奋不已,回家路上还在想:“高人果然是高人,见地非同一般。”
    回到家中,王昱正跟白启元闭门协商,王籍莽撞地闯进议事堂。
    “做事愈发没规矩了。”
    王昱侧头看了满头大汗的王籍一眼,出言喝斥。
    王籍几步上前,到了王昱跟前,急切地问道:“父亲,您还在跟白先生商讨怎么攻打会野城?”
    白启元听出王籍言语中透露出的自信,心中一动,笑着问道:“少公子对此也有看法?”
    王籍道:“父亲日夜忧虑之事,孩儿岂能毫不关心?这几天孩儿跟身边的朋友也在商讨如何平会野城,得到一些反馈,想跟父亲说说,或许对父亲制定军策有所帮助呢?”
    王昱板着面孔:“你们能有何好见地?这是军国大事,关系成千上万人性命,容不得一群后生说三道四。”
    王籍急道:“三个臭皮匠还抵一个诸葛亮呢,父亲怎还没听便轻易断言孩儿所献计策无用?”
    “左右没有思路,军帅不妨听听少公子的意见,或许有所启发。”白启元替王籍说话。
    王昱这才把头转向一旁,沉声道:“有话快说。”
    王籍终于得到表现机会,心情激动,道:“是这样的,父亲,孩儿身边的朋友谈到会野城,一概都说这城是沟通南北的要隘,易守难攻,吐蕃人从此处出兵,可轻易断绝剑南道南北的联系,地理位置非常关键,如此一来五诏作乱才有了底气。”
    王昱不耐烦地道:“这些都是常识,勿用你来提。”
    王籍道:“若想直接攻取会野城会很艰难,就算围而不打,其城内贮藏粮食物资众多,一年半载也没法取胜,更何况盛夏过去,过不了多久便是严冬,届时大雪封山,我军必须退守城池,军士才能保暖御寒,这样就不战自败了。”
    对于王籍分析的这些情况,王昱根本就不在意,近来身边人的分析已让他耳朵起了茧子。
    白启元则饶有兴致地问道:“既然不好攻取,那该怎么办?”
    王籍语气坚定:“之前我们大唐一向都对会野城施行买卖禁制,封锁所有商道,商队很难去会野城,否则一概以通番论处。孩儿的想法是,为何现在不立即解除禁制,让商队运送物资过去?”
    尚未等王籍把话说完,王昱已气恼道:“大战在即,你居然让为父解开商贸禁制,把粮食物资送到敌营?”
    这边王昱气急败坏,白启元则沉思起来,开始思索王籍为何会提出这个看起来无比荒唐的建议。
    王籍道:“既然敌人的物资足够跟我们纠缠一年半载,也阻断不了吐蕃人对会野城的援助,我们为何还要设下禁制?若是解除禁令,吐蕃人那边会有什么反应?我们这边刚取得一场大胜,却对会野城解除商贸限制,吐蕃高层肯定以为会野城守军跟我们达成某种协议!”
    “会野城距离吐蕃王城逻些很远,消息闭塞,现在吐蕃赞普刚刚经历金川之败,正疑神疑鬼,若知我们非但不攻打会野城,还开放贸易,不用我们放任何谣言,他们内部就会谣言四起,只要吐蕃军心大乱,我们就有机会攻取会野城!”
    王籍兴奋地说完这番话,出乎意料,并未得到父亲的认同。
    王昱脸色阴沉,对儿子的话无动于衷。
    王籍急切地问道:“父亲莫不是认为此计不妥?”
    白启元笑道:“少公子此计确有可取之处,但所需日久,吐蕃人是否会军心动荡尚且未知,却会令会野城得到物资补充,如此一来,吐蕃人未乱,怕是节帅要被朝中的言官说三道四了。”
    王昱闻言点头,心想:“这小子不知从哪儿听来一个看起来很不错的计划,但始终欠缺考虑,要攻下会野城,不能只顾军事而不问朝局人心。”
    王籍遭受打击,愤愤不平道:“跟会野城通商,非但能扰乱吐蕃军心,更能趁机将火符咒运至城内。会野城城墙高深,火符咒再强也难在攻坚中应用,但若是以货物夹带的方式运至城中,即便城中并无刀兵,却可在开战后以内应引燃,制造混乱,可为攻城创造条件。”
    “哦?”
    王籍的话,令白启元刮目相看。
    王昱听到此话,也似打开缠绕已久的死结,找到问题症结所在。
    会野城从外攻陷不易,想要克取必定以内应协同。
    大唐在会野城内确实埋伏有内应,但数量不多,开战后难以形成有效呼应,但若有火药埋藏于城中,却可收到奇效。
    白启元目光炯炯地看着王昱,大有让王昱接受的意思。
    不想王昱却勃然变色,喝斥道:“金川之战后,吐蕃人对大唐防备更深,就算商队可自由前往,也会接受严密的检查,岂能轻易将火符咒运至城中?若他们欲擒故纵,堪破我们的计谋,反可趁机收敛一部分火符咒,助其守城,那时该如何应对?”
    王籍道:“如果真被他们发现,我们也未有大的损失,毕竟他们依托坚城,有的是防守的手段,不缺火符咒这一项。但我们不勇于尝试,就等于错失良机。”
    白启元哪能看不出王昱的心思?微微一笑,道:“少公子不必再争,此事需从长计议。”
    王籍一听急了:“我话还没说完呢,就算此计不成,我们还可在会野城周边要道埋伏火符咒,引诱吐蕃人出城作战……亦或者围住城池,等吐蕃援军前来,于要道以伏兵和火符咒伏击……”
    之前王籍的策略都没法得到王昱认可,眼下所说不过是稀松平常的计谋,王昱更不会接受。
    关键不在于王籍的建议是好是坏,而在于王昱不想拉下面子,接受儿子的好意。
    “出去!把门带上!”
    王昱瞪着儿子道,“以为自己读过几天兵书,就可以运筹帷幄?你距离领兵,还差得远呢。”
    “父亲……”
    王籍年少气盛,不愿接受这样的评价,正要反唇相讥,突然看到王昱怒视自己,不甘地把话咽了回去,低下头道:“父亲不肯接纳,就当我没说!父亲和白先生继续商讨,我先走了!”
    说完未有更多礼数,转身便走,让王昱气得不轻。
    王籍离开后,王昱脸色虽冷,却不复之前的盛怒。
    “军帅,少公子虽年少,却有勇有谋,恭喜得此虎子啊!”白启元笑着恭维。
    自己可以鄙视儿子,但别人称赞,王昱却由衷地感到高兴,尤其说话这位还是他非常器重的首席幕僚。
    王昱肃然道:“一介黄毛小儿,他懂什么?”
    白启元笑道:“那可未必,少公子提到以商队将火符咒送进会野城,计划虽有欠周详,但谋略周详后还是可行的。”
    “哦!?”
    王昱讶异地问道,“白先生居然听他的?”
    白启元回道:“如今最大的困局,便在于我军将士不足,云梯等攻城辎重物资严重短缺,朝廷不可能调拨太多,临时筹措又耗费时日……唯独这火符咒,若用好了,可抵十万兵。”
    王昱没有言语,显然他不太赞同以火药作为战事主导。
    王昱出身显贵,生平最爱面子,领军获胜更希望别人称赞他运筹帷幄,指挥有方,而不是把主要功劳放在那些他眼中的“奇淫技巧”上。
    白启元又道:“而今朝廷未对攻取会野城有回复,但坊间却传闻,陛下将派人前来督战,或许近日便会抵达益州。”
    王昱皱眉问道:“可清楚是何人?”
    白启元摇了摇头,道:“暂且不能确定,但以往惯例,怕是非有领兵经验的王公贵胄不可。信安郡王李祎刚罢河东、河北行军副大总管之职,倒是极有可能。”
    王昱皱眉:“若真是信安郡王,倒有几分麻烦,此人跟我有过节,若他到蜀地,对我出兵之事恐多有掣肘……若朝廷真要派督战之人,倒不如派外姓人,更容易驾驭。”
    “那出兵之事?”白启元再度请示。
    王昱道:“那就及早定夺……先解除对会野城的商贸封锁,试着将火符咒运到城里,再以内应厚贿吐蕃人,看是否有机可趁。”
    ……
    ……
    王籍很郁闷。
    好不容易从杨云那里获取破敌良策,本以为能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一把,却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
    “我一心帮他破敌,他却当我小孩子胡闹。”
    王籍回到书院,无心去校舍听课,独自在荷塘一侧的凉亭中闲坐。
    散学时,刘元卓过来坐下,问道:“王兄为何独自在此?可是今日击鞠未尽兴?若如此,那跟官学的人约个时间,再比试一场。”
    王籍摆手道:“跟他们有何好比的?他们不是对手。”
    刘元卓笑道:“那就跟节度使府所属的击鞠队比,每年他们都会去长安参加比赛,实力不弱。”
    王籍摆手道:“先不提击鞠之事……刘兄,你认为此番我大唐天军出兵会野城,有几分胜算?”
    “啊?”
    刘元卓十分意外,道,“在下不懂行伍之事,不好发表看法。”
    王籍面带失望之色:“你拒不发表看法,莫不是认定此番出征机会不大?”
    刘元卓赶紧解释:“在下并无此意,有节帅在,定马到功成。哦对了,不是还有武尊真人跟杨兄弟么?他们乃是世外高人,道法高深,还有火符咒助阵,我大唐兵马应当有一定胜算才是。”
    王籍叹道:“若金川之战前,吐蕃人对火符咒一无所知,或有奇效。但现在他们已有防范,很难再次建功……若强行使用,反倒会被吐蕃人利用……唉,要做一件大事,何其难也……”
    刘元卓尴尬一笑:“这种事交给节帅劳心便可,你作何如此上心?相信节帅能统调各方,顾虑周全。”
    王籍起身:“不行,我要找人商议,定能想出万全之策,到那时都会明白我非稚子,可以独挡一面。六姐都能做的事,我凭何不行?”
    ……
    ……
    王籍身边并无太多懂军事之人。
    一群公子哥凑在一块儿,谈谈风花雪月,吟诗作赋还可,说到军国大事则都一脸懵逼。
    王籍也知指望不上他那群狐朋狗友,干脆跑到松梅所住客栈,试着求见松梅,想听听松梅的意见。
    徒弟已这般厉害,师父一定更加高明!
    松梅这些天在半山客栈足不出户,本来就很着急,这边又被节度使家公子堵门,更是焦头烂额。
    这天傍晚王籍走后,松梅赶紧遣一名弟子去请杨云过来。
    “好徒儿,那王公子一早就来,说是非要见为师不可,楼下一坐就是一整天,若他明日再来,为师该如何应付?”
    松梅着急得嘴角都起泡了,鬓发和胡须都未打理,模样看上去很滑稽,跟平时仙风道骨的气质大相径庭。
    杨云道:“他坐他的,跟你何干?没多久便是法会举行之期,莫不是这几天时间你都耐不住?”
    松梅叹道:“若他是为旁的事来倒还好,他是为出兵之事……为师哪懂这些?他在这儿坐着,我哪里都不能去!”
    杨云一听走到窗口,给松梅指了指山下,道:“你没看到有那么多道士守住上山的道路?你以为他们来做何?只要你一出去,他们就会找你的麻烦。”
    “啊?”
    松梅没料到自己会被人堵在客栈,形同监禁。
    杨云道:“越是临近法会,你越要小心,接下来我得跟你商议一下怎么在法会上立威……我会全力帮你震慑道门和官府中人,名扬益州乃至整个剑南道。”
    松梅将信将疑:“徒儿,你会诚心帮师傅?”
    杨云笑道:“我不帮你帮谁?你现在顶着的是家师的名头,我帮你取得名望,就是帮自己,不过到那时,很多事得靠你自己应付,你得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对,对。”
    松梅很高兴。
    本来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会在法会上露脸,现在杨云说会全力帮他,一时间自信满满。
    杨云心道:“我若不帮你,别人怎么相信你是有大神通的得道高人?我又怎么能脱身?到时我找个借口,说是你让我出城办事,官府和青羊宫以为有你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殊不知我金蝉脱壳往洛阳去了。”
    杨云从怀里拿出一贯铜钱,扔在席桌上,松梅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这是给你的用度,这一千文足可供一户五口之家一年所需,你省着点花,暂时不要想利用家师的名头敛财,我走后你想怎么弄由得你,现在却不行!”杨云仔细交待,“你暂时只求名,利可放到日后!若节度使府再送来礼物,一概对我说,若想私吞别怪我翻脸。”
    松梅讪笑道:“他们没送东西来。”
    “嗯。”
    杨云点了点头,又道:“这几天剑南道各州县道门中人陆续抵达成都,我会把他们的身份和本事告诉你,你研究一下他们的戏法,不求每个都能揭破,但至少要有所防备,在斗法中别吃亏。至于教给你法术来不及了,真到斗法时,我会帮助你取胜……一切听我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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