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赫宰卖眼前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情形。在他目之所及范围内乌浒河北岸陆地上,无数船只正在从秦那军的营寨中推出,推到岸边;与此同时,在岸边还有数不清的秦那兵排成整齐的队列等候,每当一艘船推下水,这些士兵就会在上官的带领下上船,划动船只向南岸赶来。
    秦那军推下水的船只并不大,几乎都是些蒙冲小船,一艘船只能搭在二三十人,至多不过五十人。但数量实在太多太多了。赫宰卖的一双眼睛从未投射到书本上,也因此视力极好,能看出数百丈远;但即使这么长的距离他仍然模模糊糊能看到船只下水。
    “这,这也太多了。”赫宰卖下意识说道。他生在呼罗珊张在呼罗珊,从未见过大海,甚至很少见到船只。他虽然听去过波斯湾沿岸的父辈说起巴士拉等大型港口停泊着成千上万船只的壮观景象,可在脑海中无法构建起来。
    何况,即使他去过波斯湾又如何?波斯湾好歹是大海,有很多船理所应当;这里却是乌浒河,他小时候曾经来玩过的乌浒河,忽然也出现这么多船,他如何能够不惊讶?赫宰卖整个脑袋都陷入了死机状态,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什长莱必卜和他的说的及时通知与立刻撤走完全想不起来了。
    他站在岸边呆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最早下水的船只都开到河中间了,仍然没有回过神来。坐在船上的秦那将士也已经瞧见他,边看他边嬉笑地与同火说话,大约是觉得这个人太呆了吧。
    但好在赫宰卖并不是孤身一人驻守这个哨所。他仍看着,忽然有人用力拽了他胳膊一下,让他身子转了方向、脸朝向东,就瞧见了莱必卜有些愤怒又有些无可奈何的表情。
    见到这幅表情,赫宰卖死机的大脑开始重启;但不等重启完毕,莱必卜举起右手就在赫宰卖的脸上连扇了几十个巴掌;而且他扇的十分用力,赫宰卖的脸上迅速出现一道道的红印,在十几巴掌扇完后脸皮已经变成紫色了。
    “你这头该死的笨驴,见到秦那人过河后竟然完全愣住了,如果不是我睡到一半出帐篷撒尿向对岸看了一眼,你是不是等到秦那兵的刀架到自己脖子上才能回过神来!”抽完巴掌,莱必卜又大声骂道。
    “我,我只是太惊讶。”被什长连抽十几巴掌的赫宰卖起初十分气愤,想要质问什长;但听到莱必卜的骂声,立刻忘了自己的气愤,出言辩解道。
    “别管因为什么了!你赶快跟我走!”莱必卜不等赫宰卖说完就说道,而且拉着他向后面跑去。
    “我的长矛和弓箭还在帐篷里!”
    “这种时候还想着长矛和弓箭?秦那人马上就要杀到你身边,是你的命重要还是长矛弓箭重要!”
    拴马之处就在岸边几十步外,转瞬即至。莱必卜话音刚落已经跑到马厩旁。他迅速解开两匹马的缰绳,将他们从里面牵出来,将一条缰绳扔给赫宰卖,自己将包裹挂在马背上,翻身上马就向南面跑去。赫宰卖也赶忙追上去。
    “秦那军一次渡河的军队太多了,几乎十分钟就有数千人渡过乌浒河,所有将领、士兵和民伕全部过河的时间也会小于两个小时。驻扎在南岸十里外的三千士兵根本不可能挡住。所以路过军营的时候一定不要只通知他们有秦那军渡河进攻,而是告诉他们立刻撤走,不要有任何迟疑!”
    骑上马背向南跑的过程中,莱必卜又回头看了一眼河边,见到第一批登船的秦那军已经来到南岸,正充满戒备地向他们驻扎的小小哨所包围过去,嘴里不由得说道。
    赫宰卖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听到了什长说的话,但没有任何反应。在亲眼见到秦那兵声势惊人的渡河后,他完全失去了勇气,说不出指责莱必卜临阵脱逃这种话了。
    “当初总督留军队驻守的时候真有先见之明,如果将三千士兵驻守在岸边,估计大多数人完全不存在逃走的可能,会被秦那人全歼。”顿了顿,莱必卜再次看了身后一眼,又说道。
    他正说着,几艘搭载马匹的船只靠岸,骑手小心翼翼地将马从船上拉下来,留在岸边的一名秦那将领立刻迎上去,又指向他们二人的方向对骑手说着什么。莱必卜见状神色一紧,不再看向身后,专心致志地骑马快速奔驰,甚至挥舞鞭子在马屁股上抽了几下,让马跑得更快些。赫宰卖也依样学样,用鞭子抽马屁股。
    “千万不要追上啊!”
    ……
    ……
    “魏别将,已经追不上了。”28团校尉尤金看了一眼两匹马与岸边的距离,出言道。
    “真的追不上了?”魏向煌又追问道。他已经升为别将,因李珙和刘琦都怀疑昭武九姓国军队的战斗力,所以登陆战由安西军来负责,魏向煌被刘琦点为先锋,统领最早渡河的二三千将士。这是魏向煌第一次担任先锋,很想让自己的履历完美些。
    “追不上了。”尤金再次说道。
    ‘是不是因为你耽误了时间才追不上的?’魏向煌在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而是又吩咐道:“尤校尉,待28团全部渡河后,你要立刻带领所部向南行军。据探马回报,就在此地南约十里外有三五千大食将士驻守,你要堵住他们撤退之路,力争全歼。”
    “是。”尤金答应一声,见魏向煌没有别的吩咐,又行了一礼走到自己心爱的战马旁,擦拭起腿上的水滴来。
    “魏别将,已将整个哨所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除了两只兔子,没有其他活物了。”这时丹夫走到他面前,出言汇报道。
    “这个哨所可是能容纳十个人的,竟然只驻守了两人?还是大食人探知我军近日就要渡河,所以将其余八人提前撤走了?”魏向煌自言自语一句,又对丹夫说道:“我知道了,102团全团将士是否都已经过河了?”
    “都已经过河,一个还在水上飘着的都没有。”
    “好。你立刻带领全团向南,进攻大食军营。若能堵住他们逃走之路,你当为首功。”
    “为何不派骑兵去?”丹夫问道。
    “骑兵过河不易,现下才有二十多骑过河,即使在全团过河后立刻赶过去,也未必比你们更快。”魏向煌笑着说道:“不过我也与尤金说了封堵退路的话,你们谁快,功劳就是谁的。”
    “魏别将瞧好吧,我一定更快!”丹夫笑着说了一句,立刻转身来到自己麾下将士身边,大声叫道:“都起来!咱们去立首功!”
    “校尉,魏别将竟然又把差事给了别人!”听到丹夫的话,正与尤金一起收拾心爱战马的骑兵听见,不满地说道。
    “校尉,按照惯例,一定是魏别将让两个团相争。咱们不必等所有人都过河了再杀过去,只要有一半人过河就杀过去,一定被步军快!”另一人说道。
    “好好刷你们的马吧!”尤金骂了一句,但采纳了第二人的意见:“咱们团三百人,只要有二百人过河,就向大食军营杀过去。”
    “是。”二人都答应一声。
    说过这番话,已经过河的几十人都不再说话,但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河面,数着又能有多少本团的骑手马匹过河。
    就在他们数数的时候,在魏向煌的指挥下,已经过河但编制不全的将士已经开始搭建码头了。呼罗珊东北部位于后世土库曼境内的土地,此时虽然还不像后世那样遍布沙漠、人只生活在河边或者铁路边,但生态环境也不容乐观。刘琦很担心无法就地获得足够的粮草,需要从昭武九姓转运,所以立刻搭建码头方便运输。
    搭建码头的木材自然也是从对岸运来的。当初并波悉林过河后不仅下令拆毁码头,而且将小木头给哨所士兵劈了当柴烧,大木头拉回木鹿城,甚至连原港湾都填了。将士们只能辛苦地重新挖开,再搭上木头。
    也因此,在第一批渡河的将士全部过河后,第二批运过来的人多半是民伕,夹杂少量安西与昭武九姓国的将士。正在辛苦干活的安西将士立刻把昭武九姓国将士叫来,让他们指挥民伕干,自己只做监工。
    搭建完毕码头后,民伕又开始搭建营寨。为防大食骑兵偷袭,刘琦要在这里驻守一千将士,容纳十个人的哨所自然不够住。
    见将士们将活交给民伕、自己闲下来,魏向煌略微沉吟一会儿,对将士们喊道:“所有人立刻启程,赶向南边十里外的大食军营!不论是安西将士还是昭武九姓国将士!”
    “魏别将,我们团还有一多半人没过河呢,校尉和大义教官都在河面上飘着呢!”
    “别将,我们团只过河一个队,其他人还在北岸!”
    “是啊别将,编制还不全呢!”
    众安西将士纷纷叫道。
    “咱们安西军自从殿下接掌安西大都护以来面对大食军未尝一败,你们就算编制不全,难道就打不过大食军了!何况102团已经全团杀过去了,你们如果等整个团都过了河,哪里还可能立功?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魏向煌叫道。
    “谁吃屎?别将给我们表演一个看看!”有人起哄道。
    “你们赶快杀去大食军营!别耍嘴皮子了!”魏向煌再次叫道。
    “是。”这一次众人发出并不整齐的喊声,听从命令向南赶去。既然有人冲在前面,他们在赶到大食军营附近前没啥危险,又能立功,干嘛不去?
    见安西将士杀过去,昭武九姓国的将士受到激励,也向南跑去。
    “你们几个过来!”在这些人都跑远了以后,魏向煌吐了口气,挥手将民伕中几个领头之人叫过来,指着岸边几处地方对他们说道:“整个营寨只住一千人,有三里半大小足够,从那座石头向东一直到码头,再向东走五十步即可。
    “你们三人分别带领民伕在东面、西面、南面建造屋子,东南面留出一块地方储存粮食,西南面留出一处地方存放军械,……”
    “是,我们知道了。”在他说完后,几个民伕头子点头答应。转身去指挥人搭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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