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听到卓婶子的话,刘琦犹豫起来。即使大食人攻破嗢鹿州城他们也不至被大食人抓到的缘故当然是地道了。
    他要打巷战,就不能在城墙都被大食人控制后彻底断绝内外联系,所以要挖地道,连通的地道一头开在城内,一头开在城北的伊丽河里,通过设计地道的走势防止河水灌入地道。
    但这暂时还不能与百姓甚至士卒说,若在大食人入彀前有人被俘虏,让大食人得知他的谋划,他可就前功尽弃了。
    “卓婶子,确实有一条特殊道路能在城池陷落后出城,卓桠大概知道了这条道路吧。”刘琦只能含混说道。
    “这就十分奇怪了。按你说的,这条道路应当极其隐秘吧,卓桠虽然被都护表彰过,可也只是个普通人,如何能够知晓?”苏欣疑惑地说道。
    “这,我也不知。”刘琦又回答道,同时暗暗祈祷苏欣别进行正确的联想。
    “果然她还是在骗我,只是为了安慰我才这样说,若嗢鹿州城被大食人夺取时她在城里,她其实根本没法子出城。”也不知是不是刘琦的祈祷管用了,苏欣这样想着。
    “婶子还是不要多想了,”刘琦又劝道:“现下既然不知道卓桠在哪儿,多想也无用。”
    “你说的是,她,哎,还是收拾行李吧。”苏欣叹了口气,说道。
    之后他们认真收拾行李,时间很快到了午时。苏欣知晓刘琦有吃午饭的习惯,家里的粮食不少也搬不走,暂时停下收拾做了一顿午饭。
    吃过午饭刘琦又待了一会儿,离开卓家。他忙得很,能忙里偷闲在卓家待一个多时辰已经很不易了,得回去继续办差。
    刘琦离开卓家后,苏欣与雷诺、丹妮娅又休息一会儿,继续收拾家当。雷诺与丹妮娅很快将他们的家当收拾好,又来帮苏欣;后来苏欣的儿子也回了家一块收拾,总算在天黑前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妥当。
    “卓婶子,丹妮娅,快天黑了,我得回去了。”雷诺看了一眼天色,说道。
    “留在家里吃顿饭吧,”苏欣道:“你忙了这一天,总不能一顿饭都不留你吃。”
    “不用了,卓婶子,张别将要求必须在天黑前回营,不能迟了;而且张别将早就说了,今晚营中的饭会特别好,犒劳大家的,我也想回去吃犒劳。”雷诺笑道。
    “既然你是回去吃犒劳,我就不留你了。”苏欣笑道。
    “卓婶子,我走了。明日一早我就过来帮忙搬家。”雷诺又说了一句,也离开了卓家。
    雷诺走出院子关上门,正要快步往军营赶回去,忽然身后有人叫他:“雷诺!”
    “米特,你也这时候回营?”雷诺转过身见是他,笑着说道。
    “你怎会从卓婶子家出来?”米特疑惑地问道。
    雷诺立刻和他说了自己过去租住卓家房子的事。米特听了点点头,正要开句玩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听说卓桠离家出走了?”
    “是。”
    “那找到她了吗?她现在如何?”米特马上追问道。
    “没找到她,不过她现在很安全,向家里送了两次纸条告诉家人自己的情形。”
    “她安全就好。”米特松了口气,说道。
    “或许咱们将来守城的时候还能见到她。”雷诺将卓桠要上阵杀敌的事告诉了米特。
    “若我真的在守城时候碰到她,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她的安全。”米特喃喃自语道。
    “哎,雷诺,”他忽然又想到些事情,问道:“是刘大哥答应卓桠上阵杀敌的?”
    “是。虽然她武艺高,但毕竟是个女子,若没有刘都尉答应,她如何上阵杀敌?”
    “也就是说,她要上阵,必须经过刘大哥安排。这样说来,刘大哥应当知晓卓桠在哪儿。”
    “哎,你说的很对。”雷诺听了米特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不论卓桠躲在哪儿,要想上阵必须去请求刘都尉。刘都尉能轻易得知她在哪里。”
    “现下天色晚了,明日我去求见刘大哥,求他告诉我卓桠躲在哪儿了。”米特又道。
    “米特,可刘都尉现在未必知道。”雷诺又想到一件事。“现下还不需上阵,卓桠未必求见过刘都尉。”
    “对,你说得对。那我等大食人攻城后,不,大食人攻城后我哪里还需要问刘大哥,一个女子在城头上杀敌一定会很快传开,我很快就能知道。那时我一定求刘都尉把她安排到我防守的这面城墙。”米特道。
    “到时候,好好在卓桠面前表现,让她对你芳心暗许。”雷诺开玩笑道。
    听到这话,米特的脸红了一下,但没有反驳,显然是默认了雷诺的话。
    “对了,有件事我得与你说。”雷诺不愿再和他谈论有关卓桠的事,转移话题道。
    “啥事?”
    “你知道丹夫也喜欢唐妩么?”
    “啥,丹夫喜欢唐妩?我怎么不知道?”米特一脸惊讶。
    “你也太迟钝了。不说这个,你答应史鼐为他介绍唐妩,可丹夫也喜欢唐妩,你怎么办?”
    “这。”米特顿时没了主意。要论感情他当然倾向于从小一块玩到大的丹夫;可他都已经答应为史鼐介绍唐妩,总不好再反悔。
    “反正,这事你心里得有个谱。不管你愿意唐妩和谁在一块,大家别伤了和气。”雷诺道。
    “我得好好琢磨一下该怎么办。”米特道。
    “是得好好琢磨。不过现下别琢磨了。张别将说天黑开饭,犒赏将士。马上就要天黑了,咱们得赶快回去,不然就吃不到好东西了。”雷诺一边说着,一边向军营跑去。
    “等等我。”米特赶忙跟上。
    ……
    ……
    “启禀都尉,审问两个被俘之人已经有了口供,请都尉阅处。”刘琦刚刚回到自己的公房还没坐稳,一名录事就走进来,行礼说道。
    “已经有了口供,这样快?”刘琦一边伸手接过口供,一边说道。
    “根据‘神问’的审问,那二人确实原只是普通客商,此次在大食先锋军中也仅仅带路,并非是投靠大食人的叛贼。”录事回答。
    “看来确实如此。”刘琦看起口供。第一页是二人自述,看得出来,‘神问’审问的很细致,问出他们的全部生平。对比二人的自述内容,应当没有撒谎,是真的。
    刘琦继续看之后页的内容。他一开始看的时候神情还比较轻松,但越看越气闷。
    无他,这部分内容写的是投靠大食、或者说为大食效力的人不少,即使汉人也不少,只是碎叶城少些,那些没有被屠的城池的汉人之前为官府效力的之后仍然为官府效力,尤其本地人。
    刘琦能理解这些人的做法。一是不给大食人效力就没差事,挣不到钱没法子养活一家人;二是家人都在本地,若大食人逼着干活,就像两个向导一样,自己不怕死也得顾及家人,只能继续办事。
    但理解归理解,看到供述仍然会气闷。
    继续看下去,刘琦不仅气闷,而且生气起来,因为最后一部分写的是二人知晓的、投靠大食人的叛贼。
    首当其中的,就是何普。他在出卖过洁山都督牛牟一次后,明白自己没法脚踏两只船了,彻底投靠大食人,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供出来。大食人在他的协助下抓住许多碎叶城附近的抵抗之人,何普也越发受到倚重。
    其次则是碎叶城史家。这一家是突厥人,有很多族人公开为大食人效力;这也罢了,更令人生气的是在这一家族人鼓励下,有不少突厥人也开始为大食人效力,大食将领甚至组建起一支士卒全是突厥人的军队,作为辅兵甚至还即将来到嗢鹿州城。
    “这些普通突厥人,若愿意投诚可以接受;但史家人绝不接受投诚!将来打回碎叶城,也定要好好惩治史家!”刘琦忍不住说道。
    其他叛贼都是刘琦没听说过的人,影响也不大,刘琦匆匆扫了一眼,就放下了。
    “此事可已经禀报过了都护?”刘琦又问道。
    “已经禀报过了。”
    “都护怎么说的?”
    “都护说,请都尉酌情处置。”
    “我怎么酌情处置?这样的事岂是我能决定的。”刘琦不由得抱怨道。
    录事不解。两个给大食军做向导的人而已,都尉为何不能自行处置?
    “罢了,既然都护不说话,那就依我的想法,免除他们的过错,无罪释放。但要作为民夫,协助守城。”
    “你再告诉属下所有办差的官吏,这两个是特例,再有为大食效力的突厥人、汉人被抓住不能参照此例。”刘琦又嘱咐录事道。
    “是。”录事答应一声,心里也恍然大悟。如何处置曾为大食效力的人争论很大,刘琦可不想自己成为靶子。
    刘琦又吩咐几句话,录事答应后退下。
    之后刘琦开始处置桌上的文书。他用了好长时间才将文书处置完毕,命人送去都护公房。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刘琦肚子也饿了,派侍卫带饭菜回来,自己吃起来。
    他正吃着,房门被人推开,紧接着一段话语传进来。“刘琦,你刚开始吃饭?”
    “见过都护。”刘琦立刻站起来行礼道。
    “不必多礼。”李珙摆摆手走进来,又问道:“怎么今日吃饭这样晚?”
    “差事太多,一直到一炷香前才处置完,吩咐侍卫端饭菜回来。”
    “该。”李珙却笑道:“谁让你一上午都不在,非要出去躲清闲?该是你的事你躲也躲不开。”
    “是,是。”刘琦答应两声,又问道:“都护可吃过饭了?”
    “我已经吃过了。哦,我来不是找你闲聊的,是有事与你说。”李珙脸色郑重起来,同他说道:“你看过被俘那两人的口供了吧?”
    “是。”
    “其实那两份口供不全。有一段交代我吩咐删去,内容是今年年初出使大食的高刺史叛变。”李珙说道。
    “高刺史?”刘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高适。高适一开始被选中作为出使大食的使者,后来一直在大唐与大食间往来,官职也从长史升为刺史,虽然都是虚衔。
    今年年初为讨论如何安置大唐和亲的公主,他又出使大食。却不想大食人忽然起兵攻打安西,他也就陷在大食。
    “他应当不会投降大食,应当是这二人误会了。”刘琦立刻说道。
    大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进中原,高适又不是安西本地人,怎会投降大食?在将其他民族看做蛮夷的时代,除非威胁到家人,不然投降外族的文人是很少的。
    “我也觉得不大可能,所以命他们从口供中删除了。但据这二人交代,高适就在并波悉林大军中,而且并未被当做囚犯抓起来。二人说是他们亲眼所见,应当也不是假的。”李珙道。
    “大食摄政王或许想劝降高适,所以对他有些优待,这也不足为奇。”刘琦又回答道。文天祥那样曾经带兵抵抗过蒙古人的死硬分子,蒙古人还想劝降,拖拖拉拉好几年才将他处死,死前也一直按照贵宾对待,大食人优待仅仅做过使者的高适一点不奇怪。
    “但万一他投降呢?”李珙又问道。虽然概率低,也不能无视。
    “他只要公开露面,就想方设法将他杀死。”刘琦立刻说道。高适若投降,对人心的影响可不小,毕竟他不仅有才名,还是个刺史。刘琦也顾不得使一位大诗人英年早逝,他若投降必须杀死。
    “应当不会,多半是我杞人忧天。”李珙笑了笑,又说道:“还有一事要和你说。那二人的口供中还写到一位姓杜的汉人与高适在一块。他们不知道那个姓杜之人是何人,我翻看出使记录也没看到有姓杜之人,也不知那人是谁。”
    “但他既然能与高适一起说话,应当大小也是个文人。他既然有不是出使之人,或许就是投靠大食的人。”
    “主动投靠大食的叛贼,只要抓住全部处死。”刘琦厉声说道。他虽然主张对为大食效力的普通人网开一面,但对叛贼毫不含糊。
    “说的好,以后就这样做。”李珙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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