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很快到了。刘錡辰时初起床,吃过早饭在城内闲逛一番。几年不见,碎叶镇又发生了些许变化。东来西往的商队越来越多了,尤其是高鼻深目的大食商人,成群结队贩运着货物来到安西、陇右甚至长安,再将大唐货物运回大食。
    商人们从东向西贩运的货物自然以丝绸为主,这种柔软光滑、易于携带且不易损坏的东西是商人最爱,一支商队的运货车辆大多数空间都被丝绸填满;剩余的缝隙再塞上贵重的奢侈品。
    自西向东贩卖的货物则多种多样,有青金玉,有镜子,有金银器皿,不过‘分量’最重的货物还是波斯胡姬。尤其大食人征服波斯以后商人肆无忌惮的贩卖她们,以求达成贸易平衡;昆仑奴也在大唐销路不错,但捕捉运输昆仑奴的成本更高,卖价却比波斯胡姬便宜,贩运的数量就少了许多。
    受益于商队越来越多,作为必经之地的碎叶镇也就越发繁华。城内的酒肆、旅店、饭馆和其他各种店铺都越来越多,城里住的人也愈发多了。碎叶镇镇将唐峰甚至有申请再次扩建城池的想法。
    在城内逛了半日,午时初刘錡来到李家宅院正门前。不过在来到正门之前,他在李家巷已经路过了多个家门口。李家作为碎叶镇两大家族之一,族人众多,最初的老宅也不好扩建,分支族人就只能搬出老宅,在附近建房子居住,李全就不住在老宅;李家巷也是因此而产生。
    李家家主没有在门前亲迎,只派了他儿子与李全等候。刘錡也不在意,与二人见礼后走入李宅。
    到了客厅,李家家主站起来,与刘錡作揖见礼。刘錡赶忙说道:“老先生何必这样多礼。”
    “刘都尉后生可畏,李某虚长了五十多岁,还从未见过刘都尉这般年少英才,自然要行礼。”名叫李柯的李家家主说道。
    “老先生客气了。”刘錡又道。李柯这次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认真与刘錡见礼完毕后分宾主落座。
    “还请刘都尉见谅,某家的宴席尚未准备完全,就请都尉在此处稍作休息。在下陪着都尉在此闲聊几句。”李柯道。
    “无妨。老先生见识广博,与老先生闲聊对刘某大有益处。”刘錡笑道。
    “都尉谬赞了。”李柯也笑着说道。
    “老朽有些好奇,都尉再次护送高刺史(高适升官了)出使大食,朝廷有何事要与大食商谈?”李柯问道。
    “哎!”听到他的问题,刘錡叹了口气,说道:“陛下要与大食人和亲,将湖阳郡王第三女封为西平公主,妻大食国君。为表示与大食和亲的重视,先派高适前往大食国都与其国君商议迎亲事宜。”
    “原来如此。”李柯捻着胡须说道:“怪不得最近有消息,封节度使要从东边各镇、都督府、州暂调一些兵马驻扎到米国城与新城,大概是为了沿途保护送亲。”
    “要从东部调兵驻扎到新城与米国城?”刘錡问道。新城于碎叶城西四十里,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所控制的最靠西的城池;米国城位于碎叶城西十里,算是碎叶镇的一道屏障。刘錡当年从怛罗斯败退时,曾经过这两座城。
    “此事刘都尉不知?是了,公文发到碎叶镇后我还特意问了时间,是在刘都尉从龟兹镇出发后发出的。”
    李柯道:“就在昨日六月初二日,有关此事的公文发到碎叶镇衙门。封节度使还询问唐镇将是否要向碎叶镇或以东的城池暂时增兵,被唐镇将推绝了。但因我并未看到原公文,唐镇将也未透露公文的全部内容,是以不知和亲之事。”
    “公文中可说了要从哪几个地方调兵,调多少兵马?”刘錡又问道。
    “据说要调兵一千,其中一半兵马从嗢鹿州调集,驻扎于新城;另一半兵马从龟兹镇、姑墨州、温肃州调来,驻扎于米国城。”李柯回答。
    “怎嗢鹿州这个地方就占了一半兵马。”刘錡不太高兴。嗢鹿州的兵马本就不多,还要抽调这么多将士。
    “谁叫从嗢鹿州前来碎叶镇比从天山西南那几地前来碎叶镇要方便呢。”李柯笑道:“在洁山都督府设立洁山城后,就有了从嗢鹿州城至洁山城的客货船只。从嗢鹿州赶来碎叶镇的大半路程都可以坐船行进,这样一来沿路节约的粮草可不是一点半点,封节度使自然愿意从嗢鹿州调兵。”
    洁山城是在大勃律之战后建立的。当时远征归来的封常清听说许多葛逻禄部族再次来到洁山都督府放牧,于是在伊丽河中游设立洁山城,驻兵两千多人,监视葛逻禄人。
    “既然如此也就罢了。但这一千人马走来走去十分辛苦,又不是在敌国境内无法抢劫,都护府应当对他们有所奖赏才是。”刘錡道。
    “这个么,”李柯笑道:“刘都尉,老朽说了也不算啊。”
    “老先生见谅。”刘錡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和他说这作甚。一来,与他说也没用;二来,本也不应当与不熟的人对封都护的命令有所非议。以后定要谨记,不再犯这个错误。’
    刘錡正想着,李全走进来,对李柯行礼道:“伯父,宴席已经准备好了。”
    “刘都尉,宴席已经准备妥当,还请都尉与老朽一起前往客厅。”李柯笑着对刘錡道。
    “多谢老先生。”刘錡拱手为礼,随后与李柯并肩前往餐厅。
    来到客厅,已经有许多人在这里等着了。李全介绍起来。“这是在下的伯父李陆,现为碎叶镇属下上折冲府果毅。”
    “见过李果毅。”刘錡行礼道。
    “刘都尉客气了。”李陆回礼。
    “这是……”待他们二人见礼完毕后,李全继续介绍。每介绍过一人,刘錡都要与他见礼。
    很快介绍到最后一人。李全指着这人刚要开口介绍,却忽然停顿一下,之后才说道:“这是在下的另一位伯父李昌隆,才从中原游历归来。”
    “才从中原游历归来?”刘錡不由得抬起头看向这人。只见这人虽然已经年过五旬,但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生的十分雄壮,顿时觉得这不是一般人,见礼毕后问道:“阁下曾在中原游历,那必定是中原有名望的人物了,但请恕刘某冒昧,刘某并未听说过阁下的名号,想必是阁下在中原隐藏了自己的姓名。不知阁下在中原游历时用的名号为何?”
    “在下怎会是在中原有名望的人物?”李昌隆笑道:“刘都尉太抬举在下了。在下只是一无名小卒,刘都尉没听说过十分正常。倒是在下于中原游历时,听说过刘都尉。”
    “你听说过我?”刘錡楞了一下,回过神来说道:“是从岑先生口中听到的吧。”
    “岑嘉州十分欣赏都尉的文采,与旁人说过数次。”李昌隆道。
    “我哪有甚底文采。”刘錡笑道:“都是岑先生替我吹嘘。”
    他们二人说了几句话,这时李柯插话道:“刘都尉,昌隆,先落座,待吃过午饭后再说话也不迟。”
    “是刘某忘了时间。”刘錡告了句罪,在宾客的座位坐下。
    “那人就是你与我说的妙语连珠的族人?”刘錡小声询问身侧的李全。
    “就是他。”李全看了李昌隆一眼,小声回答:“我这长辈最近才返回碎叶,诗文做的极好,我自小学习诗文,家里人都拿他来激励。”
    “那他在中原不应当是寂寂无名之辈啊。”刘錡自言自语道。李全的诗文虽然也算不上好,但鉴赏能力还是有的,排除他对自家人自吹自擂的可能,这人的水准应当很不错,但自己就是没听过李昌隆这个名字。
    “刘都尉,老朽敬都尉一杯。”李柯吩咐下人给他倒了杯酒,举杯同刘錡说道。
    “该是我敬老先生才是。”刘錡也忙举杯。
    “这有何先后之序,不过是将酒喝下肚罢了。老朽祝刘都尉早日升官。”李柯说完,将一杯酒一口喝光。
    “谢老先生。”刘錡也一饮而尽。
    这杯喝完,众人边吃边聊起来,当然,还有敬酒。李家诸人轮番向刘錡敬酒。不过刘錡并不反感。李家人敬酒很有规矩,不仅时间把握的好,而且敬酒词也说得人浑身舒服,刘錡这酒是越喝越高兴。
    最后轮到李昌隆敬酒。他举起酒杯站起来,正要说话,就听喝得略多的刘錡说道:“昌隆先生,李全说你诗文写的极好。既然如此,就请昌隆先生吟一首自己写的诗做祝酒词。可以是过去的诗,但万万不能拿旁人的诗句来糊弄我。”
    听到刘錡的话,李昌隆顿时沉吟起来,好一会儿没说话。见此情形,李柯赶忙道:“昌隆你一旁想着,刘都尉坐下先吃饭。待他想好了,再吃这杯酒不迟。”
    “好。”刘錡答应一句,就要坐下。可就在此时,李昌隆忽然说道:“刘都尉,我已作出一首诗。”
    “新作诗一首?”刘錡问道。见他点头,刘錡笑道:“昌隆先生果然才思敏捷,在下洗耳恭听。”
    “刘都尉,在下曾听岑嘉州说起过都尉写过的两句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适才想起,遂加进了在下这首诗,还请都尉不要怪罪。”
    说完这话,他不等刘錡说话,吟出自己做的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老夫子,刘都尉,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此诗名叫《将进酒》。献丑了,献丑了。”他团团一揖,又对刘錡笑道:“在下这诗并非完全根据此情此景做出,而是包括在下之前在中原时与友人吃酒的情形。刘都尉可看得上?”
    但刘錡却并未立刻答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出言道:“原来你就是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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