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果毅,前面就是葛逻禄人的牧场了。”刘錡同段秀实说道。
    “前面就是了?”段秀实问道。
    “依照今年年初出使过葛逻禄部的人说,这里就有葛逻禄人放牧了。”刘錡回答。
    “嗯。”段秀实点点头,忽然又道:“这里可不是葛逻禄人的牧场。早在显庆二年,高宗皇帝就在这里设置洁山都督府,以当时在这里的突骑施阿利施部首领为都督,统辖阿利施部及其他部族。”
    “虽后来突骑施人不再服从朝廷旨意,使得我大唐与突骑施人开战,突骑施人战败后远走碎叶水上游,将这片土地让给了葛逻禄人,但洁山都督府从未撤销,葛逻禄人应是洁山都督府下辖子民,这片土地是洁山都督府的土地,如何成了葛逻禄人的?”
    ‘嗯?’听到段秀实的话,刘錡心下奇怪。洁山都督府位于伊丽河下游靠近播夷海一带,在初设立的时候就是羁縻都督府,大唐从未实控过,只是名义上属于大唐而已,他这个时候义正言辞的对我与护卫们说这番话作甚?
    他又扫视了护卫们一圈,许多人并不在意段秀实到底说了甚话,少数认真听了的和刘錡一样,对段秀实为何对自己人说这番话感到疑惑。
    段秀实自己也注意到了,但他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下令众人下马休息,也没说休息多久。大家带着疑惑开始休息。
    过了一会儿,从西北面有一个小部族赶着牛羊过来。这个小部族刚注意到有人时还有些紧张,但看清大唐的旗帜后就放下心来。大唐要是来打葛逻禄,不会只有这么点人;这么一支队伍一定是出使团队,不需要担心。
    可就在此时,段秀实却下令所有人上马。待众人在马背上坐稳了,段秀实拔出腰间的佩剑,高声叫道:“将士们,冲垮这些葛逻禄人!”
    “啥?”刘錡一时没忍住,叫出声来。咱们不是出使的使臣么,怎么要打起来了?
    但其他人可不像刘錡这样反应。段秀实所选的三十五名将士均是征战无数的老兵,论体力已经不如年轻人,但经验远远胜过;刘錡带来的五人也不是新兵。他们听到段秀实的命令后齐声呼和,随即就与段秀实一起冲了上去。刘錡回过神来,赶忙跟上。
    这个小部族对此毫无准备。他们还坐在马背上慢悠悠地驱赶牛羊呢,忽然感觉大地开始震动,向东看去,就见到唐军气势汹汹的向他们冲来!
    葛逻禄人顿时惊慌起来,丢下许多牛羊,四散奔逃。段秀实下令留下十人收拢牛羊,其余人分为两部,一部跟随他一部跟随刘錡,追击葛逻禄人。刘錡虽然满心疑惑,但手上也毫不含糊,带着十来个人就追了上去。
    他追出十多里,斩杀了二十多个落在后面的葛逻禄人,见天色转暗才掉头返回,赶在天黑前回到出发之地。这时段秀实也回来了,互相交流了战果后,下令先前收拢牛羊的将士宰牛宰羊,其余将士安营扎寨。
    ‘怪到从嗢鹿州出发的时候你说不必带太多干粮,到了葛逻禄自有吃食。但这可以花钱买嘛,没必要杀人劫货。’刘錡解开了一个疑惑,但更大的疑惑仍然没有解开。他一边吃着羊腿一边思索,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
    第二日一早又杀了两只羊做早饭,段秀实下令将其余所有羊都放了,只赶着几头牛继续向葛逻禄人叶护所在的部族而去。这一日伴晚他们又遇到葛逻禄人,段秀实再次下令杀人劫货,只是因时间有些晚了并未下令追击,砍杀了几个没能逃走的葛逻禄人便罢。
    之后几日,每天早上放羊留牛,驱牛赶路。若是这一日没遇到葛逻禄人,就宰杀留下的牛;若是遇到了,就伺机斩杀他们抢夺牛羊。
    与此同时,他也加快了行进速度,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后来都快赶上急行军了。好在这些日子他们也抢了些马,给每人配了双马,交替骑行还撑得住。
    又过了几日,他们逼近了葛逻禄人叶护所在的部族放牧之地。这里水草丰美,人也较多。段秀实改变了前些日子的做法,不再杀人劫货,也放缓了行进速度,但公开亮出自己大唐安西大都护府使者的身份,要求所遇部族为使臣团队提供牛羊,稍有不从就大肆打骂,有一次还下令将一个小头领抓住扒光衣服殴打一顿。
    葛逻禄各部当然极为愤怒,但他们也不敢私自对大唐使者如何,只能一边派人飞报叶护,一边忍气吞声供应段秀实要的东西,还约束普通部众不要擅自对大唐使者不利。
    刘錡对段秀实的操作更看不明白了。‘在抵达洁山都督府前我与段秀实交谈,发现他是一个很和善的人,也从不凌虐下属,怎到了洁山都督府就变得这般暴虐?难道他有亲人被葛逻禄人杀死了?但若是这样,高节度使不会以他为出使葛逻禄的正使。’
    但不论刘錡是否明白段秀实这样做的缘故,时间都在飞速流逝。很快,他们抵达了叶护所在的部族。
    抵达叶护所在部族的时间是当天伴晚,时任葛逻禄人叶护的顿毘伽派出他的亲小舅子迎接大唐使者,为他们准备了十分奢华的帐篷,又安排了美味珍馐、舞蹈女乐。小舅子伊纳勒还说道:“上国使者但有吩咐,无所不从。”
    “嗯,无所不从?”听到这句话,段秀实斜觑了他一眼,问道:“真的无所不从?”
    “是,上国使者吩咐,无所不从。”小舅子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但仍硬着头皮说道。
    “好。”段秀实笑道:“我看你身后迎接我的这一队壮士不错,不如转交给我,我回去后送给节度使。”
    “啊,这,”伊纳勒额头冒汗,说道:“禀告上国使者,这些壮士是我葛逻禄叶护的亲卫,非我所能做主。”
    “你适才不是说但有吩咐无所不从?怎此时又变卦了?”
    “非我不从,只是这非我能做主。”
    “这样又怎能说但有吩咐无所不从?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你将这队人留下看守帐篷,明日我亲自向叶护讨要!”段秀实道。
    “这……”伊纳勒仍然不敢做这样的主,但叶护顿毘伽吩咐他不要违逆大唐使者的话,他左右为难,思虑良久最后还是答应了。但他在段秀实像驱赶苍蝇似的让他走后,赶忙去见顿毘伽禀报。
    若是这一幕被刘錡看到,他一定会忍不住再次询问段秀实这样做的缘故。但刘錡今天白天似乎吃坏了肚子,上了好几次厕所,抵达这里后立刻进帐篷休养去了,没见到这一幕。
    第二日一早,段秀实与刘錡穿戴整齐,前去拜见顿毘伽。他们来到顿毘伽的大帐,见礼完毕后落座。
    坐下后,刘錡扫视了大帐一圈。顿毘伽居于上座,他与段秀实坐在顿毘伽的左手边,对面坐着几个葛逻禄壮汉,应当是顿毘伽麾下的大将或大部族首领。此时这几人都双眼充满愤恨地盯着他与段秀实,有人甚至带着杀意,这些杀意与愤恨几乎就要凝结成刀将他们两个砍成肉泥。刘錡不由得避开他们的眼神。
    ‘看来我们在进入洁山都督府后杀人劫货的‘事迹’已经传到了这里,不然近日没有其他仇恨,他们不会这样看向我们。’刘錡想着。
    段秀实却仍然谈笑自若,他笑道:“吾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大都护、安西节度使高公,命我二人首先转达对叶护的问候。”
    “多谢。也请你们转达我对高公的问候。”顿毘伽倒是表情如常,听到段秀实的话还微微露出笑意,出言道。
    右手边坐着的几个葛逻禄壮汉的表情却变得不屑起来。有人嘀咕道:“想凭这几句话就赖掉杀死我许多儿郎、抢走许多牛羊的账?打错了主意。”
    顿毘伽和段秀实都听到了这句话,但二人的表情都没有变化,继续寒暄。刘錡不解,但此时他也没法同段秀实私底下说话,只是心中的疑虑又加重了一层。
    段秀实与顿毘伽寒暄了好一会儿,不停说话,二人的表情也没有丝毫不耐。但右边的几个壮汉却不耐烦起来,其中一人忍不住说道:“怎地还不说正事?只是浪费时间。我还不如回去睡觉。”虽是轻声耳语,但众人看这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非常不耐烦了。
    顿毘伽顿了一下,表情微不可查的发生变化,出言对段秀实道:“不知高公派段使、刘使前来,还有何事?”
    听到这句话,刘錡感觉段秀实似乎松了口气,随即见到他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厉声说道:“吾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大都护、安西节度使高公还有一事要我来与叶护说:葛逻禄将士在怛罗斯之战中不听军令、擅自逃走,高公愤怒之极,让叶护给他、给大唐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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