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宪在攻敌不备之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溜之大吉——对方根本不是劫财的,分明就是专门来寻自己的!
    原因有三:首先,既要劫财,何须守在这里?这条南北走向的破庙巷本就少有人来往,西有更为宽阔的延定巷,东有更为清幽的兴忠巷,并且现在已到亥时行人更是稀少,若不是自己偶然从此走过,对方怕是一晚上也蹲不到一个人了。
    第二,对方既然是劫道,自然是以持刀劫住前路为主,又何须让两个人在身后围堵?
    第三,那个壮汉看起来眼神凶狠、脸上透着戾气,握刀的右手指节明显粗壮,显然是常年习武之人,这种人物绝不会是偶尔出来劫道求财的泼皮混混。
    最后,之所以当机立断的决定逃跑,是在这人伸手取财时,陈宪赫然瞧见了他腕上的刺青,当看到那刺青的形状时,陈宪便再也不怀疑自己的猜测了,因为那刺青的图案是——一朵莲花。
    白莲教怎么会跑到杭州来,而且还找上我了?
    白莲教,是一个贯穿了中国历史近千年的神秘组织,自唐代初起,经过宋、元两代的发展,如今动辄四处起兵已经成了大明朝的心腹之患,据民间谣传,太祖皇帝当年打天下的时候,便是打着白莲教的旗帜,用了白莲教的大军,所以现在白莲教才连番生事……
    得益于前段时间的锻炼,此刻陈宪狂奔逃命的时候,竟然还有余力去思忖——若是我练成了那个什么致治经,不知道能不能打赢这几个强人?
    他转念一想,算了吧,就黄落蘅那细皮嫩肉的模样,也就是能劈几张桌子罢了,论起打架绝对不会是这个白莲教大汉的对手,于是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还是以后找机会做一把波波沙出来吧!
    他一心逃命,脚步丝毫不停,须臾间就窜出了破庙巷,继而向西一拐又快速的往千乘桥跑去,只要过了千乘桥,就离钱塘县的县衙不远了,那边官差众多,自己只要一喊……
    “你……”陈宪大口的喘着气,在桥头止住了脚步,抬头看向站在桥头的那人。
    雪变的大了,杨絮般丝丝缕缕的落下,在桥面、树梢、屋脊悄悄的堆叠着,似乎是想用这种最冰冷却又最温柔的方式来将世界染成白色。
    桥头上站着的这人头发散乱,虬须满面,即便此时漫天大雪,但他只穿一袭单衣,手握一柄单刀。
    “小子挺机灵啊。”他眯眼冷冷的看向桥下的陈宪,继而伸手下意识的摸了摸犹自有些疼的鼻子,说道:“我受人所托,请你跟我走一趟吧。”
    “谁?”陈宪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好汉莫不是认错了人?我只是一介书生,从未与人有过恩怨。”
    说到这里,他又一拱手,自来熟的笑道:“更何况好汉身手如此高绝,自然应当去寻什么玉面书生、金毛狮王的麻烦,何必又来为难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呢?”
    魁梧男子迈步向下走来,边走边说:“陈宪,陈行之,家住竹竿巷,近日或因修葺房屋,而暂住于柳翠井巷环采楼后小院中。”
    陈宪心中一冷,对方既然已经说的这么清楚详细了,那绝对早已经摸清了自己平时的行动轨迹,甚至……
    小钗怎么样!?
    陈宪想到这里,顿时心头一惊,急急的开口问道:“你去过柳翠井巷?”
    “哼。”似是看出了陈宪心中所念,他冷哼一声,不屑道::“我苏心惩岂是以绑架女子相胁的小人。”
    苏心惩……带长剑兮携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这人看着粗犷野蛮,居然起了这么个雅致的名字。
    陈宪心中略微放松了下来,便一拱手说道:“苏大侠,不知你是受何人所托?”
    “你跟我去见了便知。”苏心惩缓步走到陈宪身前,见这人似乎再无逃跑的念头,就说道:“既知道自己跑不掉,你便乖乖跟我走吧。”
    既然没有直接取我性命,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陈宪跟在苏心惩的身后,踏着刚刚堆叠起来的浮雪向东走去,另外两人,则在几步外沉默不言的跟着。
    几人先是过了仙灵桥,又一直向东走,此时天降大雪,路上再无行人,甚至连个更夫都见不到了。
    仙灵桥往东是一条笔直的长道,两侧是不规则的大小巷子,陈宪考虑到前后皆有人包夹,再加上这个名叫苏心惩的家伙身法高超,神出鬼没,实在没有把握从他手里逃走,便一步一步跟着,直到一直走过了忠清里又上了万安桥。
    眼看过了河便到城东的仁和界了,此时站在万安桥桥面上,陈宪略一迟疑,旋即心中知道,眼下可能是自己唯一能够逃走的机会,便一咬牙向桥下的河中纵身一跃。
    “哗啦——”水花声传来,苏心惩略微侧头看了看,旋即摇头笑了,自语道:“何苦来哉。”
    腊月的河水,转瞬间就将冷意袭遍了他的全身,陈宪这一个猛子扎下来只觉得全身就像被刀割了一般,又冷又重。
    但既然已经走到了仁和界内,他便猜到了苏心惩背后的人。
    李佑乾,此人因为骚扰陆小钗被自己几巴掌打的摔成了脑中卒,听说是半身不遂了,如今自然会将这原因强按在自己头上。
    现在他更是连雇佣白莲教的人来抓自己这种掉脑袋的事情都敢做,如果自己被带到了指定的地方,恐怕必是凶多吉少了,与这生命威胁相比,冬泳又算什么?
    片刻后,陈宪将脑袋露出水面,刚喘了口气,就听到岸边有人拍手。
    “好。”苏心惩拍着手,嘴角带笑:“我以为自己算是抗冻的了,想不到你小子竟不弱于我。”
    陈宪一咬牙,便又潜入水中,顺着河水的流动向南游去。
    当他再次冒出头来的时候,依然能看到那个黑影站在皑皑白雪之中,对方语气中有些惊诧了:“咦,你这耐力倒是极好。”
    好你大爷!你跳下来试试!陈宪心头怒骂两句,却又只能继续前行,他水性颇好,再加上现在顺流而下,更是速度飞快,可是岸上的苏心惩却始终闲庭信步一般的遥遥缀着他,即使偶尔被房屋阻挡,他也会准时出现在陈宪下一次换气的时候。
    风雪飘飞,二人竟然就这么一人穿着袄袍在水里冬泳,一人穿着单衣在岸上散步,一上一下的一路行到了安乐桥。
    安乐桥再向前,就是地下暗河,已经无路可逃了。
    陈宪喘着气,身体筛糠着爬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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