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王李璲当场一愣,“怎个贼法?”
    “殿下,你可得替我做主啊!”念奴轻轻皱眉,稍稍展露了一下她的娇憨之态,“就凭这一纸区区二十万钱的欠条,那小子就海吃了一顿聂食娘亲手做的一品仙,还顺走了我的飞天赤色澄泥砚!”
    李璲的嘴巴顿时变作了一个圆圈,“就是上次,本王送你的那一品武朝贡砚?”
    “我自己都没舍得常用呢!”念奴作苦大仇深之状,“还有啊,他买下了我店里一位姑娘的初夜,却不让她再去平康坊了,非叫我把她当祖宗一般贡养在家里,否则他就赖帐不还钱。殿下你说,世上哪有这般道理呢?”
    “哈哈哈!”仪王李璲癫兮兮的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小子不错,有几分本王年轻时的风彩!”
    念奴见李璲心情不错,趁机说道:“另有一事,念奴想要禀报。”
    “讲。”
    念奴说道:“念奴斋里那一场打斗不过是突发事件,双方此前并无深仇大恨。于是念奴认为,此事不宜扩大张扬,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因此,我在救出李苍玉之后,也将崔安庆从牢里救了出来。”
    仪王李璲轻轻皱了一下眉,“仅此而已?”
    “万年县令薛荣先,是崔安庆的舅父,也正是他手下的人抓捕了殿下的座上之宾。念奴已经与他达成了共识。”念奴说道,“薛荣先自知冒犯了殿下,因此想要带着崔安庆一起,来当面来向殿下请罪。”
    “不必了。”李璲很是随意的挥了一下手,“这种事情传将出去,还说我仪王仗势欺人。”
    “殿下睿智。其实薛荣先也有这一层考虑。”念奴不动声色的道,“他说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小事情,大可不必牵扯到殿下本人身上。因此他提议补偿李苍玉一番,就当是向殿下赔罪了。”
    李璲的嘴角轻轻往上一扬,“这个薛荣先,倒是颇懂分数。”
    “那赔偿的细则……”
    “我才懒得管。”李璲又癫兮兮的笑了起来,“那个臭小子运气不错,好像又要捡到便宜了。他那一架,打得可是真不亏啊!”
    “殿下别只顾着笑。”念奴又不失时机的娇嗔起来,“好处尽归了那小子。我这里若大的损失,该去找谁呀?”
    李璲笑得一脸灿烂,伸手抚了一下鬓角的长发,“放心,你一定不会亏本。”
    “那我不管。念奴是个商人,向来只认实打实的好处。”念奴说道,“殿下难道不应该,给我一点补偿嘛?”
    “好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可否?”李璲摆出了皇子的气派,开出了一张空头支票。
    “那我可要狮子大开口了?”
    “说吧!”
    念奴脸上顿时漾起一抹妖娆笑意,“我要一副,荣王殿下亲手所作的,仕女图!”
    “念奴啊念奴,你还真敢想,这下本王都要去替你跑腿了!”仪王当场就笑了,“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念奴顿时欣喜不已,“多谢殿下!”
    “要说我那六皇兄,荣王殿下,真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主。一天到晚足不出户就知写写画画,竟也还成了一代名家!”李璲摇头直笑,“本王自己都想不通,既是一母同胞,为何我与六兄会是截然相反的性子?”
    “龙生九子嘛!”念奴的心情也变得大好起来,“京城盛传,荣王殿下的画作足以比肩吴道子、不输阎立本,尤其以仕女图最为擅长。念奴可是觊觎许久,这回终于是要得手了!”
    “这件事情你处理得不错,就当是给你的奖励吧!”李璲轻松的笑道,“说到我那六皇兄,他的生辰就快到了。给他献上一份什么样的生辰贺礼,还真是伤透了我的脑筋。我那六皇兄什么都不缺,本王左思右想,总算思得一物可作贺礼——这还得请你帮忙。”
    念奴忙道:“殿下吩咐便是。”
    李璲笑吟吟的道:“我先问你,大唐天下有三绝,是哪三绝?”
    “殿下能不能考一个难一点的?”念奴笑了,“天下皆知大唐三绝,裴旻的剑,李白的诗,张旭的字。”
    “此事就与张旭有关。”仪王李璲道,“我那六皇兄酷爱书法,尤其对张旭的草书爱到了骨子里。因此我想拜托念奴姑娘,去请动张旭替我六皇兄手书一份,贺寿贴。”
    “这等小事,殿下金口一开,还不是手到擒来?”念奴好奇的问道。
    “你有所不知。”李璲苦笑起来,“这张旭人称张癫,性情古怪颠三倒四,绝不可按常理揣摩。本王好些个兄弟姐妹都曾向他求字,结果多半是碰壁之后一笑了之。再说现在张旭已经退居洛阳,就算本王肯诞着脸去开这个口,也不方便离开长安城。”
    “明白了。”念奴微笑的点点头,“念奴,尽力而为。”
    三日之后,入夜不久。
    陈六等人一如往常的在吹牛、小赌或喝酒。
    高栝左手捧一本《千字文》右手拿一根筷子,坐在书房窗外的柴墩上,正借着月光和房内的灯光在地上写写划划。那脸上的表情,俨然就是一个强权统治之下生无可恋的苦娃。
    苍穹之上,繁星点点晧月一轮。
    李苍玉坐在书房里做着帐,偶尔瞟一眼窗外那个凿壁借光的高栝,心下一阵婉尔的想道:今晚这夜色之美,大约就如同小表弟此刻的心愿。他一定很想和陈六等人一同前去玩乐。
    他真是想得美!
    正如《月亮与六便士》所言,为了让灵魂受益,一个人每天应该做两件不喜欢的事情。就好比我真的烦死了每天做帐,但为了能赖在书房里读书,我只能接受。
    半个时辰以后,吴本立亲自担着一盏厨娘刚刚炖好的甜羹进了书房来,“苍玉,还在忙?”
    “刚刚弄好。”李苍玉连忙起身相迎,“怎敢劳烦大东家,亲自送羹?”
    “顺便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吴本立笑眯眯的拿起帐本来看,不停的点头啧啧之声赞不绝口,“苍玉,你真是个人才啊!这才三天的时间,你就能单独做帐了。想当年我可是学了一两个月,没少被家父臭骂。”
    李苍玉谦虚的笑了笑,心说我也就是怕吓着你,这才故意多学了几天。这原始单一的收付记帐法,对于一位21世纪的财务人员来说,简直如同小学生作文一般。改天若有必要,我教你阿拉伯数字和借贷复式记账法呀?
    “苍玉,坐。我有话同你讲。”吴本立满副兴致盎然。
    李苍玉坐了下来,“大东家,有什么事情?”
    “这些日子以来,你也看到了。”吴本立说道,“我虽是一个东市的商人,但很多时候我都在关中各地四处走商。东市的店铺,一般都由我夫人代为执掌。但是近年来我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已是不堪劳碌,儿女又都各自有了家业帮不上我。因此我一直都想寻得一位得力之人,帮我掌管东市的店铺。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李苍玉多少有点意外,“大东家,我才来几天而已。”
    “《史记》有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的眼光是不会错的。”吴本立面带微笑自信满满,“你一定能行!”
    李苍玉一见着吴本立秀文化就有点忍不住想笑,说道:“大东家,要不晚一点再说吧?好歹让我再熟悉一段时间。”
    “原本我也不想操之过急。”吴本立说道,“但是过几天我就要去一趟东都办事,至少一个月才能回来。我夫人的病又暂时没有起色,所以只能勉强你来帮我这个忙了。”
    李苍玉沉吟了片刻,一点头,“既然大东家信得过我,那我就姑且一试。”
    “好!”吴本立大喜,“从今天起,你和你表弟就搬来厢房住,书房即是帐房,任你自由使用。你的月钱增加到两千文,就从这个月开始算——来,这是店面、库房、钱柜和书房的钥匙!”
    一大把铜钥匙,沉甸甸的塞进了李苍玉手里。他不由得愣了半晌,我是不是看起来太老实了,他居然会这么信任我?
    吴本立朝窗外看了一眼,呵呵直笑,“叫你表弟也到书房来吧,笔墨纸砚随便用,犯不着如此清苦的凿壁借光。传了出去,别人还要说我吴本立不尊重读书人呢!”
    “我来了!”高栝撒欢就跑。
    李苍玉摇头直笑,“他算哪门子读书人?”
    “好了,不必跟我客气。”吴本立笑眯眯的道,“以后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中一样。记住了?”
    李苍玉点点头,“多谢大东家!”
    当晚吴本立就当众宣布了,李苍玉就是本店新任的帐房先生。当大东家不在的时候,李苍玉就是这家店里说一不二的大掌柜。
    然后,在陈六等人羡慕嫉妒恨的围观之下,李苍玉和高栝就搬进了厢房里来住。这是吴本立给他手下“总经理”的标志性优待。
    这一间厢房,比八个伙计住的侧房还大,内里的陈设更是完全没有可比性。光说这软榻的被褥,都是蜀地丝缎做的面,纩和羊绒填的里。
    纩就是蚕丝絮,用来做丝绢的材料。可以这么理解,这身下垫的身上盖的都是一捆捆的美元。
    虽说大唐的商人社会地位不高,曾经也有法律明文禁止商人不得公然穿戴绫罗绸缎。但是私底下,天宝商人的生活质量真是出奇的高。
    高栝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惊奇又兴奋的四下参观了一阵,美滋滋的抱着那些美元睡觉去了。
    按理说李苍玉也应该高兴,因为别说是在猎园,哪怕是前世自己也没有享受过这么奢侈的生活。
    “但是为什么,我一点兴奋都没有呢?”李苍玉枕着双臂和美元,仰望着窗外的星空,“难道大唐,真的需要一个来自于未来的……帐房先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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