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森川心中充满了期望,但同时也伴随着一丝忐忑。
    不安的情绪来自于雷远或许随时可能反悔,他深知,重庆方面在南京沦陷后启用一位年轻人作为南京区的行动负责人,那么他必定有着过人之处,因而毫无疑问,此人也必定掌握着重大的情报资源,重大到甚至可以重挫整个重庆军统系统,只是这所有的秘密都深埋在对方的肚子里,事情既然推进到了这一步,尽管森川有着极强的窥私渴望,但自以为睿智的森川却也明白一个中国古老的道理,那就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想让雷远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所有的机密,他需要付出十二分的耐心。
    饭要一口一口吃,井要一锹一锹挖。
    整个事件中,森川算看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虽然用在雷远身上并不是很贴切,但归根结底这也是一个“情”字在作祟,如果不是纠缠于这份感情,森川料定雷远不会这么快180度转身,起码绝不会来得如此轻易,一想起他态度的转变不是来源于帝国的神威,森川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涌现出莫名地悲凉,总觉得整个事情总的来说或多或少存有瑕疵。
    但不管如何,既然对方亮明态度,森川料定以他的地位和身份,却也不大可能反悔,退一万步讲,即使此人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这或许是他的权宜之计,那么大不了把林雪宜再重来一次彻头彻底的刑罚,还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
    想到这儿,森川已打定主意,一是林雪宜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万一她出现意外,就意味着失去了掣肘雷远的砝码,所以千万不能由着古屋的性子胡来!古屋小姐不知何故今天一反常态,和那位仅仅数面之缘的林雪宜姑娘好像有不共戴天之仇,下手如此之狠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恨不得除去而后快!
    还有一点,在对待雷远这件事上,还是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欲速则不达,这样反而滋长了对方的傲气。
    想清楚了这些,森川顿时显得气定神闲,胸怀也跟着广袤起来,对典狱长武内呵呵道:“武内君,让人把雷先生的手铐和脚链统统卸掉。”
    除掉桎梏的雷远一身轻松,对森川提出了他的第二个要求。
    “将军,我饿了,我想吃点东西。”
    森川大度地笑道:“大鱼大肉管够,要不要给你来壶酒?”
    雷远咽了口口水,“那感情好!”
    “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饿了,要不我陪雷先生喝一杯?”
    离开了有如梦魇般的第一审讯室,雷远尾随着森川等人来到监狱的饭堂,在一间简洁的房间里,有人很快送来了饭菜,森川亲自给雷远斟了一杯酒,随后也给自己满上一杯。
    森川刚把酒杯端起,欠身欲和雷远碰杯,武内闪进屋内,在森川耳边耳语一番。
    森川听后眼珠转了转,高声道:“有请!”说完又把酒杯递了过来,“雷先生,从现在起我们的合作正式开始,喝完这杯酒,你的人生将翻开美好的一页,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时刻,就让我们用中国的烈酒来纪念它!”
    雷远的嘴里包了一大块肥肉,油汁从嘴角溢了出来,一直忙着咀嚼,哪里有说话的空,他把酒杯送到嘴边,一仰脖子将杯中酒倒进嘴里,酒确实是陈年烈酒,性猛而刚烈,辣的雷远直摇头,他顾不了那么多,和着酒把嘴里的食物吃力地噎下肚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嗝,他一边用手背抹着嘴角一边骂了声娘。
    “妈的,不小心噎着了!”
    说话间,他又打了个嗝,雷远忙转头对坐在不远处静观的古屋翻了翻眼,显得很羞赧地说道:“古屋小姐,麻烦您给我倒杯水?”
    古屋并没有丝毫不悦,起身抓起桌上的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水。
    “喝了这杯酒,是否就意味着雷先生同意了我的观点?”森川进一步试探。
    “那是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雷远满不在乎说道,他的手里此时多了一只鸡腿。
    森川稍稍心定。
    门外传出一串脚步声,森川知道他邀请的客人到了,刚转头,门已被武内推开,一个老者模样的人出现在森川的眼前。
    “欢迎陶老先生光临!”森川连忙站起身,脸上堆满了笑容。
    来人正是陶嘉渠,他的身后是一位妙龄少女。
    陶若歌怯怯地进了房间。
    陶嘉渠虽然早年留学东洋,却对中国的传统礼仪情有独钟,对森川抱拳作揖道:“将军好!”
    森川伸手握住他的手,亲昵得像是一个久违的故人,嘘寒问暖一番后,他的目光停在陶若歌的身上。
    陶若歌的目光却停在雷远的身上。
    “歌儿,快见过森川将军!”
    “将军好!”陶若歌收回目光,低头和森川打了个招呼,很快目光又落在了雷远身上。
    这一切,雷远视而不见,埋头自顾自大快朵颐。
    陶嘉渠已经注意到了雷远,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景已让他倍感诧异,心中尽管疑窦重重,但也只能深藏心底。
    “不知将军唤老朽前来有何贵干?”
    “陶老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不是曾经答应过您,您和您的孙女可以前来监狱探望雷先生嘛?”
    陶嘉渠看了雷远一眼,欲言又止。
    森川总以为雷远心中羞愧,不敢面对陶嘉渠的到访,于是主动推了一下雷远,道:“雷先生,看来你真是太饿了,还不快见过陶老先生!”
    雷远这才放下筷子,毕恭毕敬站了起来对陶嘉渠鞠了一躬。“陶会长别来无恙!”
    “雷先生可好?”陶嘉渠顺着他的话回应道。
    陶若歌生怕雷远没见到她,赶紧主动问好:“雷大哥……”
    雷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陶小姐好!”
    陶若歌这才发现雷远敞开的棉衣里面,衬衣上不但血迹斑斑,而且残破不堪。她的脸上马上现出关切神情,不由得向前跨出几步,急切问道:“伤不碍事吧?”
    雷远只字未吐,一面扣上棉衣的纽扣,一面缓缓坐下。
    雷远对陶嘉渠祖孙忽然显现出来的生硬态度让陶嘉渠极不自然起来。
    作为南京城的名门望族和显赫翘楚,陶嘉渠一路走来,尽管谈不上万人景仰,但还鲜有人当面如此对他,况且还是有恩与他的雷远,陶嘉渠一时想不清其中细节,心中涌上少许愠怒,但他是何许人也,他乃南京龙盟会会长,拥有会众万千,浸淫江湖多年,也仅仅只是把这种情绪埋藏在心底,脸上波澜不惊,便再也没有看雷远一眼,和森川拉开了热聊的架势。
    “听说贵军最近连连大捷,不知消息是否属实?”
    森川从雷远身上收回责怪的目光,拉陶嘉渠坐下。
    这是一个他很感兴趣的话题,他面露得色回应道:“我帝国勇士威武神勇,一路势如破竹,已逼近武汉,看来你们的总统不日之后,又得从武汉仓皇出逃喽……哈哈哈哈……”
    陶嘉渠无意之间,找了一个自讨没趣的话题,欲极力挽回不利于己的局面,辩道:“即将到来的武汉会战在我看来胜负难料,国军陈兵百万,恐怕你们也不会占多大便宜……”
    “不然,不然也!”森川不无得意说道,“自去年七月圣战全面爆发以来,我帝国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陶嘉渠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森川,“据我所知事实不尽如此,台儿庄一战,你们的军队就遭到了致命性的重击……”
    “那是你们政府报纸和电台惯用的宣传伎俩,完全是一派胡言!”
    “我以为贵国的媒体也是如此吧,战争时期,媒体毫无疑问首要职责乃是服务于军事!”
    然而陶嘉渠的孙女陶若歌却无心听他们掰扯,也未理会雷远对她漠视的态度,主动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他们打你了?”
    雷远认真地啃着鸡腿,头也没抬。
    他的双手不但沾满汤汁,还能看出手背上遍布的污秽,很显然,他从审讯室出来后,连手都没洗,就投入了另一场战斗。
    或许他的确饿坏了。
    一个鸡腿下肚后,雷远想起该喝酒了,当他抬手去拿不远处的酒壶时,同时也发现了手上奇脏无比,于是毫不犹豫地把双手在身上擦擦,再次探身时,不小心触动了身上的伤口,眉头不由得皱了皱,略作思考对古屋大大咧咧呼道:“古屋小姐,再麻烦你给我倒杯酒!”
    古屋笑盈盈地站起,但事实上酒壶离陶若歌最近,她眼疾手快,就在古屋的手刚碰到酒壶时,陶若歌已拎起酒壶,小心地替雷远斟了满满一杯酒。
    古屋的手扑了个空,冷冷地看了陶若歌一眼。
    陶若歌期盼雷远端起她倒的那杯酒,可是他并没有伸手,陶若歌有些等不及,忙不迭声提醒道:“雷大哥,酒倒好了,你喝呀。”
    陶若歌的声音一下子传入森川的耳里,这才让他幡然想起此次请他们前来的目的,可是和陶嘉渠的辩论胜负未分,电光火石间,就想起了雷远的华丽转身,心想就冲着一点,便也可以对陶嘉渠致命一击,心念及此,森川友好地把手搁在陶嘉渠肩上,微微一用力,将他牵引到雷远身旁,笑道:“陶老,有件事忘了告诉您,雷先生现在已归顺皇军,他已经成为帝国的好朋友了!”
    陶嘉渠一愣,转而想明白了一切,沉吟道:“这是雷先生的造化,更是贵国的造化,老朽不问政治,更不关心政治,他的立场与我又有何干?”
    “此言大谬!”森川眼睛一转,话锋一转又道:“难道陶老忘了,这位雷先生可是您唯一孙女的男友啊!不久后的将来,他将会成为你的孙女婿,并会很好地继承您的事业!”
    “这样的孙女婿,我陶某可高攀不起!”
    雷远不想再沉默,也冷冷地说道:“高攀不起的,恐怕是我雷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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