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根火柴被划亮。
    雷远将林雪宜丢在影院靠近大门处,自己一手擎着火光,一手握着手枪,向里面走去。
    向里走了十几步,一个黑影出现在长椅上。
    火柴的光亮中,黑影从长椅上慢慢抬起头。
    一头长发披散在她的脸上,看不清五官,隐约看到一双惊恐的眼睛。
    火柴已燃烧到手指根部,雷远连忙甩掉,又划亮了一根。
    “不要伤害我……”光芒再现,女子惊颤着声音说道。
    竟是一位年青的女子,三十岁不到的样子。
    雷远持着火光,已走近到她的跟前。
    女子衣着单薄,衣衫不整,浑身在瑟瑟发抖。她的脸上,布满了污垢。
    林雪宜壮着胆子,不知何时已站在雷远身后。
    “你是人还是鬼?”林雪宜牙齿打颤着问道。
    火柴又一次熄灭,黑暗中,女子听到了林雪宜的声音后,似乎稍稍镇定了下来,说道:“我就是本地人……”
    “这大夜晚的,你怎么会在这里。”雷远问道。
    “我……我也是刚刚进来……”
    雷远干脆不再点火,在黑暗中问道:“你从哪里逃出来的?”
    “朝天宫……从日本人那里逃出来的”
    雷远好奇地问道:“朝天宫那里有日本人?”
    “嗯……我实在没地方去,天气太冷……”女人下意识裹紧衣服,“求求你们救救我……”
    雷远把手枪重新放好,又擦了一根火柴,这时他才发现女子身上血迹斑斑。
    “你受伤了?”林雪宜也已发现,吃惊的问道。
    “是的。”林雪宜这一问话,像是唤醒了她的意识,她马上呻吟起来,“我是乘着天黑才逃了出来!”
    雷远扔掉火柴头,架起了女子,把她移至靠近门口的椅子上。
    林雪宜把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缕昏黄的亮色映衬进来。
    “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雷远道。
    女子已经平静下来,幽幽说道:“日本人在朝天宫抓了很多女的,就是……每天……”她言语吱吱呜呜,眼泪马上夺眶而出,呜咽着继续说道:“我们就是专门做……做那种事,每天要接待五六十名日本人,好多姐妹受不了,每天都有死人,有被折磨致死,有被日本人杀死,还有病死的……我是千方百计才得以逃脱的!”
    “那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我家原本就住在这旁边不远处,可已被烧得精光,我实在没地方去,正好看到大门虚掩,就闯了进来,本想暖和一会儿……”
    “你叫什么名字?”林雪宜插话。
    “曲青荷。”
    雷远看看林雪宜,询问道:“雪宜,你看怎么办?”
    “当然要帮帮她了,多可怜!”林雪宜不假思索道,“你帮我把她扶到诊所,我给她看看。”
    曲青荷忙不迭声道谢。
    雷远架着曲青荷穿过马路,林雪宜早已先于他们打开门,并开了灯。
    雷远和林雪宜把曲青荷扶进里面的手术室,并顺手关上房门,自己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头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雪宜出了手术间,推醒雷远。
    “怎么样了?”雷远关切问道。
    林雪宜摇摇头叹息道:“这帮小鬼子畜生,把好端端一个人折磨成这样!”
    雷远下意识问道:“折磨成怎样?”话一出口,马上觉得不妥,便改口道:“问题大不大?”
    “只是时间问题……”林雪宜说道:“我已经给她上了药,不过她很坚强!”
    曲青荷一瘸一拐走出房间,灯光下,雷远这才发现除去满脸污垢的她,竟生得一副姣好面容,而且从年龄上判断,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谢谢这位大哥和小妹的搭救,大恩不言谢,我曲青荷今生未必能够相报,可也不知有没有来生,只能厚颜说一句,以后若有需要,必定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言重了!”雷远打断了她的话,“你还是先歇息一下吧,天明后再行打算!”
    ……
    雷远继续趴在桌上小憩了几个小时,凌晨五点不到,他再次醒了。
    和莫熙翰约定的五点就剩下十来分钟。
    雷远刚想上楼叫醒凌元亮,发现他已经从楼上走了下来。
    “你一夜没睡?”凌元亮问道。
    “睡过了。”雷远伸了个懒腰,递给他一根香烟,“他们的车快到了,你速速准备准备。”
    凌元亮将点燃的香烟朝外摆放在桌子上,进了盥洗室洗了把脸,很快出来了,将香烟重新叼在嘴里,一边吸着一边道:“也没什么可准备的,你就祝福我吧!”
    雷远又看了看手表,拉着凌元亮来到门外。
    五点时分,果见街上驶来一辆轿车,很快在诊所门前停下,老冒从驾驶室走了下来,一见雷远,便轻声问好。
    “他就是我所说的凌元亮,和你们执行今天的任务!”
    老冒握着凌元亮的手自我介绍道:“你叫我老冒就行,我负责把你送到下关的草鞋峡,他们在那里已准备好了船只。”
    凌元亮请示似的看了雷远一眼。
    “去吧!”雷远帮凌元亮打开车门,拍了拍他的肩膀,“还记得我昨晚我送你的十个字吗?”
    凌元亮思索了一下,笑问道:“记着呢,需要我重复吗?”
    雷远摇头,待凌元亮钻进车内,说道:“元亮兄弟,多保重!”
    老冒从驾驶室探出脑袋,对雷远说道:“你……”
    “一切按计划进行!”
    老冒驱车疾驰而去。
    雷远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去,这才推门进了诊所。
    林雪宜已经起来了,惺忪着眼睛问道:“你还睡会吗?”
    雷远凝视片刻说道:“我也该出发了。”
    说完雷远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
    他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他也知道,那双眼睛盛满着真情,凝聚着牵挂,充满了期盼。
    雷远不想回头,他不想看到那双眼睛。
    上了车,雷远掏出车钥匙,天气虽然很冷,车却显得极易发动,钥匙只拧动了一下,汽车就亢奋地嘶叫起来。
    雷远扭头看了一眼他心爱的毛瑟98k,它正安静得斜趴在副驾驶室的座位下面。
    这支毛瑟98k狙击步枪,与其说是林雨涛馈赠与他的,倒不如说是雷远厚着脸皮向他索求的。
    今天,他将用这支狙击步枪阻止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保护凌元亮的安全,不能让他受到伤害,同时,他将用这支狙击步枪去大杀四方。
    ……
    1938年的新年凌晨,黎明尚在襁褓之中,清晨还在浓重的云霾中酝酿,朝阳更是在努力地冲破重重阻碍……
    凌晨的微风凉意浓烈,从半开的车窗中扑面而来,无情地撕刮着雷远的脸庞,将脸部仅有的温热绝情地裹挟而去。
    这辆黑色的轿车沿着中山中路,驶上了中山北路,穿过鼓楼……正极速地向着燕子矶码头方向而去。
    雷远必须赶在天亮前,在燕子矶码头一带,找到一处隐蔽而视野开阔的制高点,监视着附近发生的一切。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半小时后,车子来到燕子矶码头附近,雷远找了一处隐蔽的巷子,将车子停好,一手抓起那支毛瑟98k,朝着燕子矶方向疾步而去。
    此时,黎明已经来临,清晨已显端倪,只是依旧不见朝阳的影子。
    依江而立的燕子矶,位于直渎山的最北端临江处,登顶其上,可一览码头全貌。
    就燕子矶而言,雷远还是比较熟悉的,它是重要的长江渡口和军事重地,远到秦始皇统一中国自此南下巡视全国;再到南朝梁末,北齐军渡江南进;乃至后来传说,朱元璋从此登陆南下集庆,最后是清末鸦片战争,英军沿江烧杀掠夺,于此地登岸攻入南京……这一切,皆是祸起燕子矶!
    除了这些方面的了解,雷远刚从法国回南京的时候,大哥朱赤曾带着他一同来此地看望一位黄埔校友,乘他们二人在山上观音阁叙旧之际,雷远就一人爬上了燕子矶,立于矶上,即兴依葫芦画瓢,套用曹操的那首《步出夏门行·观沧海》作了一首蹩脚的诗——北临燕矶,以观长江。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是以,燕子矶的地形地貌雷远印象特别深刻。
    雷远很快爬上直渎山,他并没有选择在燕子矶上设伏,而是选择了与它遥相对应的南侧一处不显眼的山峰,在这里,视角虽然不是十分理想,但鸟瞰码头,却也一览无遗。
    雷远之所以选择此处,主要是方便自己一旦遇到紧急状况,可以就近逃逸,燕子矶三面环水,如果敌人对其围堵,很容易陷入死地,到时也只有纵身一跃,跳进滚滚的江流中这唯一途径了。此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如果敌人欲掌控全局,必定会派人潜入,到时自己必将暴露……
    雷远细细查看了附近的地形,很快找到一处较为理想的伏击地。
    他一手拽着山坡上的树根,一手握着他的步枪,顺着岩石下滑,一米多的高度下,两块巨石中间,出现了一个五十多公分的夹缝,雷远探身进去,腿勉强可以伸展。
    此时的雷远,已将身体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静静地趴在冰冷的岩石上。
    他的面前,那支毛瑟98k已调试完毕。
    天已大亮,雷远掏出一根香烟,正欲点上,想了想还是又把它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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