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气氛,异常的安静,静的有些尴尬,就连郑芝龙这个局外之人也被震住了,一张脸阴沉着,腹内熊熊火烧。
    张秉贞的脸色难看的就像刚吃了一坨狗屎一样,把筷子往桌上胡乱一扔:“军粮肯定是没有了,温相您看我这一把老骨头能榨出多少斤肉来,把我杀了当军粮吧。”
    温体仁语气略带严厉地道:“张大人!你是一省巡抚,这种无赖话也是你应该说的?”
    张秉贞砰的一声就把自己的椅子给掀了,吼道:“就因为我是特么的一省巡抚!是特么浙江的父母官!老百姓都等着我救他们性命呢,你让我怎么去伸手管他们要粮?我就特么无赖了怎么着?这巡抚老子不当了!谁特么爱当谁当去!”
    说罢,可能是还不解气,拿起桌上的酒壶啪的就给摔了个稀碎,却又突然蹲地上哭了起来。
    这场面,若是让郑芝鹏看见得吓够呛,谁能想得到,这货还有这么一面呢。
    温体仁见状叹了口气,亲自将张秉贞的椅子扶起来,又劝慰着他坐下,口中道:“我不是不理解地方上的难处,张大人有怒,有怨,也是应该的,只是朝廷也是没有办法的,你以为今年只有你浙江遭了灾么?湖广武陵、澧州两地地龙翻身,受灾六十余县,福建反贼攻陷瑞金,延绥一带大旱,百姓十之八九从贼!谁的日子又比你浙江好过多少?
    陛下不想赈灾么?他的龙袍之上破了大洞,打了补丁都舍不得换新的,宫中连晚上照明的蜡烛都不舍得点,皇后娘娘都快要以泪洗面了,可是没有办法啊,皇太极今年又特么的来了,你知不知道,大凌城破了!祖大寿降了!孙承宗直接了当的上书朝廷,再不给他军粮,他就要退守山海关了!要不你来教教我,我能怎么办!陛下能怎么办!朝廷又特娘的能怎么办!”
    应天府尹闻言先叹息了一声,端起桌上的酒仰头干了,刚才张秉贞若是不发火,他也要骂娘的,只是现在,他也骂不出来了。
    张秉贞悲哀的叹了口气,其实他也就是怒急了,否则以他的城府又怎么可能会跟温体仁发火呢,这火既然发出去了,自然也就冷静了。
    “可是浙江不能没粮,否则这里若是也变得跟西北似的,朝廷哪还有兵力来剿?若是战火燃遍江南甚至东南,朝廷还能收谁的粮去打仗?”
    温体仁道:“军情如火,收你们两省的军粮,着实是迫不得已,不过你们放心,这粮食我一定给你们补上,你们的粮食一上路,我马上就南下去找熊文灿,无论如何,也要逼他出粮填你们两省的窟窿。”
    一直打酱油的郑芝龙闻言却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熊文灿什么情况他还能不清楚么,说实话真不比张秉贞强多少,福建两广哪个是产粮大户?今年打钟斌,不光是他出力,熊文灿也有点筋疲力尽了,再加上越来越猖獗的起义军,熊文灿都要管他借钱来犒赏将士了,再征粮,你是当东南百姓全泥捏的,还是当南边的那几个少数民族没有脾气?
    不过他这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得出口,被温体仁一个眼神就给瞪回去了,毕竟,他说这些不合适,这都是二品朝廷大员,他哪有资格跟着裹乱,谁让熊文灿本人没在这呢。
    “从福建和两广调粮,等粮到了,怕是我们我们俩都要上吊殉国了。”
    温体仁道:“朝廷自然知道二位大人的难处,要想破此局,眼下就只有一策可行了,却是需要郑将军,来帮朝廷这个忙。”
    郑芝龙一听这里头还有自己的事儿呢?当即拍着胸口道:“温相公您放心,郑某自打招安那天就已经是朝廷的人了,朝廷有所吩咐,郑某便是刀山火海也上的,两省遭灾,郑某自然愿意捐家救国,只是温大人实不相瞒,银子,我这有的是,可是粮食……我上哪去买去?”
    温体仁却道:“郑将军误会了,并不是邀您捐家救国。”
    “那朝廷的意思是……”
    温体仁却突然问张秉贞道“据我所知,此次受灾虽有一百多个县,但真正损失严重的,却只有二十多个,其中还有九个竟是全县淹没,是也不是?”
    张秉贞道:“不错,其余诸县倒是还好应付,只是这二十六县,每天都在饿死人,再有几天,就该易子而食了,若是朝廷在没有解决的办法,就要反贼遍地了,到那个时候,就不仅仅是这二十六个县的事了,甚至也不仅仅是浙江和南直隶两省的事了。”
    “那,彻底淹没的那九个县,就不用救了么?”
    “人都死光了,还怎么救?”
    温体仁道:“这就是朝廷要求郑将军做的事了,刘香能做的事情,没理由郑将军做不了吧。”
    郑芝龙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啥事?温相,下官愚钝,实在是没听明白。”
    “寻一地势低洼处,把这些灾民聚起来,再开闸放一次水,一了百了,同样都是倭寇,刘香做得到,您郑将军没理由做不到吧。”
    “…………”
    “…………”
    郑芝龙懵了。
    张秉贞懵了。
    一桌子的封疆大吏,全特么的懵了。
    “唉,此策,确实是过于毒辣了,可现如今朝廷的局势,只能是剜肉补疮,不得已,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总好过,让这些灾民变成流民,再去祸害整个东南半壁吧?”
    郑芝龙的脸色一下子也跟吃屎差不多了,唯唯诺诺的游击将军霎时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驰骋大海十余年的王者,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温体仁。
    “温相醉了,说的是醉话吧。”
    “这是,陛下的意思,朝廷的意思。”
    郑芝龙闻言冷笑一声,伸出手道:“圣旨拿来,内阁的票拟,司礼监的披红,一样都不能少,否则若事态暴露,你们把屎盆子全都扣在我一人头上,我可担不起这般的滔天大罪!”
    “这……这种事,怎么可能有圣旨?不过我这里有陛下手书一封……”
    “什么手书不手书的,中旨就是中旨,你就说,是也不是。”
    “不是。”
    “不是中旨,那就是废纸,温大人还是不要拿出来的好。末将招安这些年虽素来乖巧,却也不是傻子,更别拿末将当狗去使唤,言尽于此,告辞。”
    说罢,郑芝龙站起身来抬腿就是一脚,踹倒了满桌酒菜,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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