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相隔,若是两厢情愿,为何男子不来相就?云姜虽有些武艺,但在这个世道,难道不是男子行走于世更容易,更安全么?堂堂正正地提亲,甚至偷偷摸摸地私奔,好歹也是两人厮守,像这样一个女子孤身远行,形单影只,若是那男人真的在意,又怎会放心?
    被王妩说准了,一直风姿英武的云姜红了脸颊,微微垂头,但回答却是坚定又清晰:“他胆略过人,信义无双,实乃真豪杰。”
    只要心里喜欢,相隔千里,只身相寻,不管结果如何,哪怕将来后悔又如何?至少她曾全力去喜欢,去追寻,这样的后悔,总好过因为什么都没做过而后悔。
    王妩了然一笑,什么都没说,也没问那个人叫什么,现在在辽东是什么身份,微微蹙眉寻思起要如何瞒着公孙瓒,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辽东去。
    情难自已只片刻,云姜便又恢复了那坚毅英朗的模样。手里的长剑忽又向王妩举了起来,只是这次没什么敌意,反而带了几分玩笑:“你若想帮我,只需脱了衣服就好。”
    王妩脸色一僵:“脱衣服?”
    云姜嗯了一声,长长的眉梢却在看到王妩的脸色时高高扬起,闲闲晃了晃长剑,示意她快点动手,解释得言简意赅:“脱衣服,和我换。”
    王妩和云姜身材相仿,对换衣服,由她将追兵引开,确实是个让云姜脱身的好办法。
    “快点。”长剑又晃了晃。
    “我若不脱呢?”王妩骤然冷下脸色,双手往背后一负:“你可会直接杀了我,再剥了我的衣裳?”
    “你!你出尔反尔!”王妩之前说要送她一程,显然是无意再留难,云姜没想到她竟如此反复,又突然改口。见王妩一副吃定了她下不了手杀人的样子,她不由气得脸色发白。长剑在手又怎样,她确实下不了手。更何况,王妩还帮她从坞堡里逃出来……
    王妩淡然一笑,上前两步,扯下披风,挂到她举着剑的手臂上:“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愿意,不是因为这把剑。当然,若你想试试生死相逼,我也会乖乖听话。”
    她愿意帮这为爱率性执着的女子北去辽东,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在山林荒野里被一把剑指着脱衣服!当然,若是生死攸关,她当然也不会太多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气节。
    只是,彼此之间的善意不再!
    云姜看着眼前少女的脸,眉若早春柳色,唇似菱角初采。年轻稚嫩的脸庞上,笑容云淡风轻,一双眼眸漆黑明澈,清楚映出她自己惊怒交加,又有些不解无措的眉眼。
    握剑的手的缓缓垂下,云姜不发一言,当先解开了自己的曲裾。
    束腰被解下的时候,王妩也解开了身上短袍的系带。云姜看了她一眼,回腕将长剑斜插到地上,三下两下扯松了围在身上曲裾。
    王妩眉梢一挑,反手也飞快地脱下短袍。
    一时间,方才词锋相对,气势相较的两人又拼上了脱衣服的速度。
    但曲裾只一件,而王妩除了上衣短袍,还有一条裤子要脱,自然肯定比云姜脱得慢,眼见着云姜的曲裾就抛到了她的面前,她一时情急,连忙先把短袍塞了过去。
    两人俱是手忙脚乱,王妩固然是裤子脱了一半,一只腿还在裤筒里。而云姜也不比她好多少,她之前为了跑起来方便而剑割衣裙,曲裾的下摆破裂,碎布勾勾挂挂,不知怎的,就和王妩挂在她手臂上披风的系绳缠到了一起。她这一抛,就连着那披风一同抛了出去,手里就只剩下了一件过腰三寸的短袍。
    风过山林,枝摇叶摆,簌簌作响,在无裆的中裤上吹出一层又一层的褶皱,清新透凉。
    两人都愣了一下,王妩率先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云姜抿了几下唇,强自趁着一脸严肃,却在片刻之后也忍不住摇头失笑。
    山林中,一连串清脆明朗的笑声骤然打破单调的过林风声,张扬而任性,欢畅不已。
    云姜笑着伸手,在王妩肘下托了一把,让她稳住身形,将另一条腿从裤筒里提出来,又解开缠在一起的曲裾披风。
    “好了,你还是先穿衣服吧,”王妩将曲裾扯了过来,把裤子塞过去,眼神一边往云姜身下扫了一下,笑得意味深长,“透心凉。”
    云姜脸上一红,啐了她一口,却突然瞥到了王妩穿的中裤,正要穿裤子的动作不由一顿:“这是……”
    王妩的中裤是寻人特制的,裤腿连裆。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就好比是原本穿在了外面的短褐裤子,用了中衣的面料,被她穿在了里面。
    原本只是一个来自千年后的穿衣习惯,却独在此时,让王妩笑得得意万分。
    这两人从斗气到斗嘴,再到斗衣,好在这片山林早被公孙瓒化为禁地,前面又是绝路,寥无人烟。不会有人看到这两个清丽女子发丝飞扬,在山石之间衣衫不整,却还不忘吹眉瞪眼,时怒时笑的怪异模样。
    终于换好了衣服,云姜将长剑悬在腰间,再看王妩时,突然轻叹一声。
    王妩正在和破了下摆的曲裾作斗争,听到她这一声叹,不由诧异地抬起头:“去见心上人了怎么还叹气?”莫不是,云姜自己也不看好这段千里相随的情感?
    云姜的神色倏然复杂起来,微微低头,轻轻咬住嘴唇,旋即很快又复抬起头,接过王妩手里正正反反折了几道的腰封束带,按着绕上来的曲裾一角,稳稳束在一起。
    曲裾下摆虽被剑划开,但王妩就当它时开衩的旗袍,反正下面的裤子穿得好好的,倒也没什么不自在。
    云姜心事重重地最后替她扯了扯前襟,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有那个放在心上的人了么?”
    心上人么?王妩怔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她纵马驰骋,草原黄沙时情形来。
    “果然……”云姜目光一闪,又咬住唇。女子若是心有所属,眉宇间自有神采,一颦一笑,都含着说不出的期盼憧憬。这种神采,王妩能从她身上看出来,她自然也能从王妩身上看出来。
    “程先生以白璧十双,玉带五条,黄金百镒,女乐十人为献,向你父亲请结姻好于曹氏长子。”
    不知云姜对她方才不经意间露出的向往神情有所误解,她突然改变主意将程昱此行的意图说出来,却是令王妩的瞳孔骤然收缩,再无暇顾及想其他的事。
    她亲见了程昱几次挖墙脚,没想到这一次,他的对象却是变成了自己。
    云姜不知道自己将这事告诉王妩会有什么结果,会不会反而害了热心庇护自己的程昱,亦或是会不会改变眼前这个聪慧胆大的少女的命运。
    她只知道,王妩那欣然飞扬的神采下,定是怀着和她一样的期盼旖旎,然而程昱前来结姻,她若是此时不说,若是公孙瓒点了头,那王妩眼中璀璨如朝阳的光彩无疑会被生生摔得粉碎!她正是憧憬双宿双栖的时候,此心相同,又怎么忍心一言不发地就转身离开?
    见王妩久不说话,云姜心里难过起来,扪心自问,若是现在叫她另嫁他人,她宁可远远地离开,再也不回去:“你若现在不回去,直接寻他……”
    哪知话说一半,突然听到王妩身后的林木中传来轻微的衣袂破空之声,云姜目色一凛,一扫脸上的忧色,立刻撤了长剑在手,厉喝一声:“来者何人?”
    王妩应声回头。
    一袭白衣,缓缓从树后行出。
    夕阳西下,斑驳的霞光透过才抽出青嫩色的枝叶缝隙,在白袍银枪上投下一段段赤金色的光圈,恍若一副归自修罗疆场的金红战甲,厉烈激昂,悍勇刚毅,血色淋漓。
    “他是一个盖世英雄,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万众瞩目之中救我于危难,护我出绝境。”
    这本是一段赚人眼泪的台词,但王妩现在却觉得它极为贴切。
    可能是初初醒来时,那第一眼白袍银枪的出场太过戏剧化,真就像是踩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即使是最俗套的英雄救美,也叫人刻骨铭心。也可能是疆场下,银枪后的那温润的笑容太过温柔,那独闯敌营,孤胆破阵的气势又太过大胆,一张一弛,叫人心摇神曳。亦有可能是草原上那舞枪纵马的生活太过快意,叫人不知不觉,甘之如饴。
    这个被她一直视作历史书册影像里最牢靠,最可信的乱世英雄,就是此时真真正正和她面对面的,有血有肉的男人。
    纵使其中有过些许算计,有过些许作秀,王妩在这一刻突然真的有些脸红,但和赵云相对的目光却始终不闪不避,明澈的双眸有些怔忡,被霞光映得晶璨夺目。
    曹氏长子,不但是今后最大的曹魏势力,王妩甚至还记得历史上的曹氏长子早死短命。换做刚来时的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甚至想尽办法促成这门婚事,然后拖到那短命的男人先死,再寻机出逃。
    而现在……不知为何,王妩震惊之余,却犹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唔……这章写完,突然有种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赶脚……
    艾玛,我也文艺一把!其实就是阿妩终于开始把小赵当男人看了~
    ☆、第二十七章
    是年,黄巾军自青州出衮州,杀衮州州牧。原东郡太守曹操领衮州牧,大败黄巾军,收三十万降兵。
    同年,袁绍经磐水大败,整顿冀州内部势力,灭黑山于毒一部,进而经清河,欲直取青州。
    青州门户平原相刘备不敌袁绍兵盛,退至北海郡,入徐州借兵求援,青州刺史田楷告急。
    届时,程昱报曹操以招降赵云不成,反为公孙瓒之女所阻之事,曹操奇其女,当即以程昱为使,携珠玉女乐,黄金珍宝,出幽州,为其长子曹昂求姻。并附以亲笔书信,定计南北联兵,共击袁绍,共分冀州。
    之后,曹操在袁绍攻破平原之时,亦出兵青州。
    哪知程昱半途被张燕所劫,金玉之物尽失,女乐和从人则一起被绑缚快马送到幽州,途中用时,反而比曹操预计的要快了一半多。他青州未捷,程昱已经和时局战况一起抵达了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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