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秦砚还叫晏斐,虽然才九岁,却已懂得了许多事情。他知道这一道石门永远不会再打开,也知道此间一去与母妃便是天人永隔,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母妃的那句“莫出声,快些走”他什么都做不了。
    将已然瘫软在地上的皇长女晏媺一把拉起。说是皇长女,其实她也只比晏斐年长了三岁而已。母妃身为贤妃,平日里待非她所出的皇子皇女们都不错,皇长女虽是帝后所出,却不甚受宠,是以平日里更喜欢与平易近人的贤妃黏在一处。
    而今日若是她不来……晏斐死死攥住皇长女的手,眸中迸发出滚滚恨意。
    晏媺被他狰狞的表情所吓,挣开了他的手后退了两步,神情中带着戒备之色。见日里温润清朗的五弟,竟然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晏斐阖了眼,再睁眼时,布满血丝的双眸越过了晏媺直直落在那扇紧闭的石门上。半晌之后,他的双腿一弯直直跪了下去,对着那扇石门狠狠磕了三个响头之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晏媺与石门第二眼。
    这条密道从贤妃所居的清韵殿一直通向宫外,就连晏斐自己都不知道它有多长。
    密道之中漆黑阴寒,越往深走便越发伸手不见五指,晏斐伸出手一路摩挲着艰难前行,遇到路口狭窄处,便手脚并用地一步一步向前怕。耳中的轰鸣之声没有丝毫减弱,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气力可以支撑多久,脑中只剩下了石门被封住的那一霎母妃口中不断重复的那句话。
    晏斐就这样一直不停歇地走了不知多久,直到眼前渐渐发黑,自己的手脚除了颤抖之外再也无力动作之时,才心灰意冷地意识到这如噩梦般的一切怕是再没有终结的时候了。
    国之将破之际,父皇为保皇族不受凌~辱,为每位皇子皇女与妃嫔都赐下了一粒丸药。这丸药虽不至于立时见血封喉,发作起来却会让人渐渐四肢无力,慢慢窒息而死。
    晏斐因为年纪尚幼,毒性发作比晏媺要早上许多,待到他终于不甘心地放弃挣扎的时候,便觉得有人背着他一步一步向前移。勉强撑开眼皮张望,他才发现那人竟然是晏媺。
    身为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皇女,晏媺的气力显然不大,每负着晏斐走一段路,便要停下来安歇片刻,然后再将他背起来继续一步一步向前挪动。晏斐伏在晏媺的背上,能看到她的汗水从颈间滑下,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领口与背上的衣服洇湿了一大片。有好几次在晏斐觉得晏媺这次倒下便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她却重新晃晃悠悠地爬起来,将他重新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晏斐的睫毛颤了颤,口吻却淡漠如冰:“我身上的毒已经发作,回天乏术了。你自己走罢,出了这密道到达有人烟之处,兴许可以寻到人救你一命,解了身上的毒。”
    第一卷第一百三十四章
    晏媺已经累得连喘气都艰难,却死死咬紧牙关又向前蹒跚了几步,声音发飘道:“要死……便死一起。”
    她背上的晏斐却陷入了昏迷。
    两人便这样缓慢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待到前方天光大亮,眼前倏然豁然开朗的时候,晏斐被强烈的光线照得清醒了一瞬,努力睁了睁眼,一直紧咬着的下颌终于松了松,开口反复呜咽着两个字。
    “母妃……”床榻之上的秦砚开口低声喃喃,声音却模糊不清,仿佛被溺在深深的幽涧之中一般。
    这一声微不可闻的呢喃似是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眼前好不容易重拾的光亮蓦地暗了下去,秦砚终于得偿所愿坠入一片漆黑之中。
    正在听苏珺讲述这几年境况的苏玉蹙了蹙眉。
    苏珺的话音一顿,看着苏玉神色黯淡道:“之卿与张启亦师亦友,你们方一至张宅,张启便将此事告知了我们。我并非不想见你们,只是没脸再出现在你们面前而已。”
    苏玉黛眉拧得更紧:“你既然从张捕快口中得到我们的消息,自然知道大哥那个时候的情形有多险峻,只是到了那种时候,你所顾虑的不是大哥的安危,而是你自己的颜面。”
    “我不是。”苏珺低垂了眼眸摇头道,“我心中亦关心于大哥,自从张启口中得知大哥重伤昏迷,我终日惶惶不安,每天晚上闭上眼睛,脑中便是大哥身上染着鲜血倒在沙场中的画面。”
    苏玉口吻平淡道:“是么?”
    苏珺抿了抿唇。
    秦砚在昏昏沉沉之中,隐约觉得有人在用浸了清水的帕子擦拭着自己额头的汗水,那只手应是在颤抖,落到了自己的额上的力道便有些失了分寸。
    “母妃……”秦砚又低声呢喃了一句,意识尚存,眼睛却无论怎样都无法睁开。秦砚觉得自己在惊涛骇浪间挣扎,只要稍有倦怠,就会被它重新滚滚吞噬。
    又一轮剧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秦砚动了动嘴唇,这回却没有发出声音。
    浑身被绞碎一般的剧痛将晏斐从昏沉之中撕扯了回来,晏斐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终于吃力地将眼帘抬了起来。
    入目处,自己的床榻旁坐着一位身着雪青布衣的青年男子,那男子眉目俊逸,手中捧着一个青瓷药碗,一弯清俊的眉眼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自己。
    “你醒了?”那男子道。
    晏斐忍着身上的剧痛眯了眯眼,细致地观察了一圈周遭。
    此时的他置身于一个简陋朴素的小屋之中,屋内空间狭小到自己身下的那张床榻近乎占了一半的地方,而面前这个青年男子便这般毫无礼数地盘腿坐在他的床头,弯下腰来注视着他。
    应是见他久不说话,那青年将已然递到他嘴边的瓷勺放在碗中,用手在他的眼前虚晃了几下,口中问道,“你是个傻子还是个聋子,怎么听到了我的话也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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