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注定是奔波的命。
    张辽向胡轸请命出征绛邑,刘玄身为他帐下军侯,是要随行的。
    不过,对于此次行动刘玄其实是反对的。
    对此,他向张辽建议:“贼兵磨砺数月,而后兵出绛邑,其锋芒正盛,我等若贸然出击,只怕不利。这一来,贼人虽然战力不及我西凉军,而数量是我等数倍,是以众凌寡,于我则不利;二来,绛邑距离白波谷不远,就算是胜,贼亦可随时退回,我无追矣;三来,我等远师而出,不说粮草接济困难,就算拿下,只怕也守不住,是肋骨,弃之又可惜。然而一旦败北,军威大损,将退往何地?是以不若弃绛邑、守闻喜,引贼出巢,然后阻敌归路,一击可破!”
    张辽有些吃惊的看着刘玄,说道:“没想到军侯你也有此想法。”
    刘玄还道他改变主意了。
    然而,张辽摇头道:“只可惜,胡轸将军是不会听的。”
    刘玄一想,其实也不难理解。想来张辽之前统河北兵划归吕布并州骑帐下时,并州骑就屡次跟胡轸领导的西凉军发生冲突摩擦,两人之间早已产生芥蒂。而这次,胡轸偏偏不巧又凌驾于张辽的河北兵之上,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就是因为之前的事情,胡轸不待见他,否则以张辽白波谷一战的功劳也足以得到厚赏。因此,张辽应该深刻明白,他就算站出来说话,胡轸也是不会听他的,只怕反而愈发的反感他。
    “胡轸其人好大喜功,加上连月罢战已来,西凉内部叫战之声从未断过,这次又是贼人主动出击,想来就算是胡轸还不想打,只怕张济等也是断然不会同意的。辽既然深刻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不会冒冒失失犯众人之怒。”
    张辽一顿,继续说道:“因此,如其献无望之策,以受胡轸忌恨,还不如自己主动站出来,就算是将来败了,他也怪不到辽的头上。”
    原来是明哲保身,果然是老狐狸。刘玄点了点头,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在当日帐下,刘玄其实已经想到过出征白波军的后果,但他并没有出来反对。一是他身份卑微,在他上面的诸将都没有发话,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军侯放肆。这二来,他也深刻明白,在众人情绪高涨嚷嚷着要进兵之时,他突然泼下一瓢冷水,后果绝对不堪设想。好点的,被骂沮丧军心,情况差点,只怕就要被人拿下祭旗,刘玄可没有那么傻。更何况,他与西凉军并非一心,跟别人没必要说这些。张辽不同,他喜欢他的武勇和冷静,有心结交,自然不想看他稀里糊涂的送入虎口而不自知。
    倒是张辽,内心波澜起伏,少年刘玄给他的惊喜实在太多了。
    就在之前的白波谷一战,要不是刘玄劝他不要贸然出兵,否则早为贼兵所击垮,哪里能支撑到胡轸的援军到来。而这一切,巧合得好像是经过精心的安排。虽然他问过刘玄,刘玄矢口否认过此事,可张辽始终认为这事没有那么简单。有些时候,巧合得太可怕,反而不是巧合。而今日,在众人头脑发热时,唯有他能冷静分析利弊,足见他看得开看得远,像他这样的人物,若能给他机会,也必将走的更远。
    值此天下分崩,诸侯并起之时,少的不就是这样一个拥有远大胸襟,卓越见识的人物么?
    在这一刻,张辽内心在深处颤抖,对这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少年,不知为何反而是愿意执礼以待,一路上也多有听取他的意见。
    当然,张辽态度的转变不是一时半会的,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张辽也说不清。或许是白波谷一战后,又或许是最近刘玄提醒他的那句话后,反正张辽确实是对刘玄有了新的认识。
    每当这时,刘玄拍板,张辽唯唯,倒像是刘玄与他位置颠倒过来了。
    大军在翼城驻扎,最终并没有继续赶赴绛邑。
    翼城离绛邑不远,扼控汾水,可阻敌继续深入,为闻喜之屏障,与绛邑形成犄角之势。
    既然出兵绛邑这件事无法阻止,刘玄就建议张辽向胡文才提出将兵马驻扎于此的意见,胡文才最后到底是听了下去,将兵马暂时留在翼城。
    然而,胡文才只是听了意见的一半,本以为他停下来后就开始组织人员加高加固城墙,深挖护城河,稳固据点,然而让刘玄没有想到的是,胡文才坐不住了,决议要继续进兵,先跟贼人打一场再说。
    他帐下张济等人其实也跟胡文才一个意思,停留翼城不过是稍稍做粮草补充,绝没有停下不走的意思。
    胡文才的决议顺利通过。
    刘玄听后,立即来找张辽,希望张辽阻止,他怕的是此一去再无归路,是贸然送死。
    张辽也深以为然,很是认同刘玄深沟高垒与贼相持,以待其变的意见,此时胡文才急着送人头,他当然不同意,立即找到胡文才,将自己以及将士们的担忧跟胡文才说了:“翼城与绛邑相去不远,绛邑为旁支,翼城为要冲,两两形成犄角之势,一但贼兵出大兵围攻绛邑,我等可从翼城出其后,扰贼不能进。而若贼兵从绛邑来,我等深沟高垒不与战,绛邑出其后,则贼苦无所斗,必然狂暴,易生其乱。当此时,我等待其变动,出其不意,贼必为所败,是终不难击贼也。”
    胡文才听来不耐烦,问道:“照你这么说,我等几时才能成事?”
    张辽以为他听进去了,连忙道:“少则数月,多则越年。”
    胡文才立即道:“如你这般说法,某何时才能立功,迁延日月,岂有不明久则生变的道理?”
    一口否定了张辽的意见。
    张辽也是无奈,不能多说,多说胡文才就开始骂人了。
    之前他们之间就有矛盾,此时胡文才骑到张辽头上,那更不把张辽的话当话。
    是以几日后,胡文才稍稍在翼城搜刮粮草补充了大军所需后,立即是挥兵直击绛邑城外贼兵。
    这次,刘玄依然建议张辽不要跟过去。
    张辽虽然知道刘玄说的靠谱,但他同时知道,他不能不去。
    他说到了上次白波谷一事,当时他自作主张没有跟进牛辅,其实牛辅是有微词的。但因为他最终立了功,牛辅又马上被调离回了洛阳,这件他犯在牛辅手上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可这次不一样了,他在胡文才手上办事,刚刚又提出不要贸然进兵,已是打草惊蛇了,胡文才对他盯的死紧,要是贸然提出来,只怕没张辽好果子吃,是以张辽想都不敢想。
    张辽不敢想,刘玄敢想。毕竟,小命要紧啊。
    张辽身为军司马不能不去,但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军侯,要想不去,还是有办法的。
    在动身前一日,刘玄在帐中不能下榻,胡文魁好奇,去看他,见他脸色蜡黄,心里焦急,问他为何这样。
    刘玄只说是晚上受凉,生病了。
    胡文才想要叫人去给他找军医,刘玄拉住他,说不劳烦,已经叫军医看过了。随后又说身子虚弱继续跟去,只怕拖累大家,不如留在翼城,等病好了再去不迟。胡文魁倒是不疑有他,问他自己该做些什么。刘玄告诉他,让他转告他的好兄弟,替他说去不了。胡文魁立即同意了,出去就找他兄弟胡文才去说了。
    当然,要说刘玄是装病也不对,他晚上确实受凉了,只不过是自作的。
    不过,刘玄是有前科的人,胡文魁虽然跟胡文才说了,胡文才也不疑有他,到底被其他将校看出毛病。就提醒胡文才刘玄不会是故技重施吧。胡文才当即就过来试探刘玄,三言两语下来,见他确实身体虚弱,也就深信了,准了刘玄的请求。等到出兵的日子,胡文魁来见刘玄,只说本来他是军侯帐下的,照理说应该跟随刘玄待在翼城,但他待不住。他说,不若他替刘玄出战,让刘玄在城中好好养病,等他回来。
    说实在的,刘玄心里有点惭愧。
    他不该骗胡文魁。
    胡文魁的确是条汉子,之前他们之间虽然有芥蒂,而一旦胡文魁认定刘玄是个能令他折服的英雄,那么便是誓死追随,绝无不忠。
    可正因为这样,刘玄才觉得有愧。
    他利用了胡文魁,如今还要眼看着他明明踏入火坑却不能救他,心里该是多纠结。
    他伸出手来,扯了扯胡文魁的衣袖。
    “文魁,要不……你留下来吧?”
    胡文魁的个性,自然待不住的,反是宽慰刘玄两句,让刘玄放心,自己走了。
    刘玄无可奈何,迟疑半晌,才将手放下。轻轻一叹,只希望胡文魁平安归来。
    胡文才大军一走,本来热闹的翼城顿时冷清了下来,只留下了刘玄手上高顺一支不足七八十的人马。
    高顺本来是准备随军出战的,但他最后被刘玄找了理由强留了下来。
    高顺嘴上不说,心里大概憋屈,自喝自酒,又醉了一回。
    刘玄可不管这些,在大军开拔后,他立即叫来陈驹,吩咐收拾收拾,准备走人。
    走之前,他还特意去看了卫果卫仲道,劝说这家伙真的可以回去了。
    可这家伙属癞皮狗的,就是不走,说军中好玩。
    刘玄就激他,说你没本事,没人保护你,死了就随地埋了。
    卫仲道突然就没话说了,做一副痴呆样子。也许是想到人死裹席,生而劳碌,实在不知意义何在,当真触动了他。
    刘玄无意中的一句话,倒是为卫果立了志向,从此决意依靠自己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的办法就是使自身强大,于是经常见他向这个讨教,向那个讨教,练起剑法来,那是比谁都勤快,刘玄有时都找不到他的人影。
    如今,他死皮赖脸跟着刘玄,一起动身了。
    刘玄也实在不忍心真的逐他走,又没有功夫将他亲自送到他爹妈手上,只能是任由他跟着。
    陈驹以为刘玄准备好了,就要动身去绛邑了。可并没有,去了相反的方向。
    “军……军侯,这边是回闻喜的路。”
    陈驹迟疑着,终于是开口提醒刘玄。
    刘玄没有跟他解释。
    高顺也没有说话,或许他早已经猜到刘玄的意图了,刘玄这人向来就喜欢给别人以出乎预料。
    刘玄去的当然不是绛邑,他的目标,正是闻喜。
    河东西凉军大都护胡轸,此刻就驻军闻喜城外。
    “刘军侯,你怎么回来了?”
    胡轸坐拥美人,一时不及撤席,被刘玄全看到了。
    当然,刘玄装作没有看到。
    “玄来是告诉将军一个不好的消息。”
    “什么?”
    胡轸脸色一变,还不清楚刘玄为什么要这样说,那帐外,有士兵疾奔而来。
    “报!胡文才将军兵败,被贼兵围在绛邑城外山中,请求大都护发兵驰援!”
    探马只不过错开了刘玄一步,给胡轸带了这样一个消息。
    “什么?!”
    胡轸手中酒盏跌落,洒了一席的酒。
    “滚,都滚!”
    推开怀着美人,不知所以。
    刘玄默然着,退了出去,帐外头顶的天,已经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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