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康立在门外,将屋内的交谈尽数收进耳中。
    在牧容淡淡答了声“遵旨”后,他眯起眼眸,唇畔裹挟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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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时末。
    一道瘦长的人影从西侧宫门闪出来,宽大的皂色连帽披风将他的面容全全遮住。他没打牛皮灯笼,身影好似和夜色融为一体,拐了两个弯儿上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马车载着他往东侧而行,一柱香的时间到达了凌江河畔。他躬身下车,在马车离开后又徒步走了段儿路,停在一颗歪脖子老柳旁。
    一盏茶的功夫,凌江河里行来一艘别致的花船。
    月夜泛舟,画面安逸而美好,然而这艘船和其他的花船不一样,虽然灯火通明,但却没有丝竹之乐,趁着船舷处的盈盈火烛,安静的好似妖魔鬼怪的聚集地。
    这人并不起疑,在花船距离岸边还有一丈多远时,他脚步一点,身若菩提似得落在甲班上。
    进了船舱,他摘下披风帽子,露出一张白净的面孔。
    晏清玉席地而坐,嘴边闲适的呷着小酒儿,斜眼瞧见他,身也没起,只是颔首道:“沈公公真是准时,坐。”
    在这朝廷里,他是刘福的干儿子,谁人不高看他一眼,鲜有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可沈安康并不在意,对他微微一笑,几步上前坐在了他对面。
    晏清玉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将他面前的银酒杯满上。
    沈安康仰头喝干净,气定神闲道:“皇上要锦衣卫杀了崔仁。”
    晏清玉闻言一愣,今早御门听政他可是亲眼目睹牧庆海跟崔仁唇枪舌战,早就看到了李源那狗皇帝脸色不妙,没想到竟然会动了杀心……
    天下最无情之人乃是皇家啊!他在心头稍一感叹,指腹捏紧了杯沿,沉声道:“此话当真?”
    “那是必然,我可是亲耳所听。”沈安康并不隐瞒,“明日子时,锦衣卫准时行动。”
    言官的职责非比一般,历朝历代暗杀言官之人都不在少数,但都是偷偷摸摸,难登大雅之堂。
    如今这个把柄被他握在手里,若不加利用,那还真是对不起老天爷。晏清玉轻蔑冷哼,黝黑的皮肤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看起来,今晚我要去蔡昂那走一趟了。”
    “晏大人自己看着办,我什么也听不见。”沈安康一顿,脸上笑容愈深,“只要晏大人不要忘记允诺我的,我必会和晏大人站在一条船上,同仇敌忾。”
    “那是自然。”晏清玉豪爽的笑了几声,从袖阑里掏出一包药递给他,“这包吃下去,刘福那老家伙没多时就能一命呜呼了。”
    沈安康眼底浮出异样的精光,接过小小的药包放在手里掂了掂,随后小心翼翼的收进衣襟,“多谢晏大人,不知那件事……”
    “沈公公不必多心,晏某人心头自有定数。”晏清玉站起身来,行至窗前推开了窗棂。夜风呼一下灌了进来,带着浓郁的水藻味道。他搓搓鼻子,狠戾的眼光落在星罗密布的穹窿之上,“如今锦衣卫一家独大,物极则衰,是时候该锉挫他们的锐气了。”
    ☆、第八十三章
    翌日清晨,牧容将暗杀崔仁的任务指派给了身手麻利的流秦。由于是见不得光的活计,他让流秦速战速决,绝不可拖泥带水。
    子时还没到,流秦就按照计划猫上了崔府房顶。脑仁里迅速过了一边崔府的兴建图后,他轻车熟路的跃上寝房檐头,轻轻掀开一片青瓦,顺势往下一望。
    崔仁嘴不饶人,一生清廉,寝房里除了必要的生活家具外没有多余的摆设,连个八宝格子架都没有。
    床铺就在不远处,上头的人看似已经沉睡。流秦等了会儿这才翻身下了房顶,推开窗户闪了进去,吹灭了窗前的烛灯。
    崔家夫妇就分房而居了,房里只有崔仁一个人。借着昏暗的月光,流秦从腰间取出一个颈部细长的瓷瓶,拔开塞子将里头的液体滴在了崔仁的嘴唇上。
    时值半夜,崔仁睡得正熟,舔了舔嘴唇上的异物,随后翻了个身。仅仅是眨眼的功夫,崔仁就如同被鬼俯身一样噌一下坐了起来,双手死死钳住自己的脖子,嗓子里发出嘶嘶嘶的痛苦呻吟。
    流秦按兵不动的杵在床一侧,眼睁睁的看着崔仁身子僵硬的摔回床上。
    这药乃是锦衣卫特质的剧毒,无色无味,可以锁喉封住气穴,不留一丝一毫的血便能让人气绝而亡。
    见崔仁没了动静,流秦往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人已经死干净了之后这才收起瓷瓶,给他重新盖好被子,利落的从窗户里翻身而出。
    这样杀人简直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流秦冲屋里没奈何的挑了下眉梢,心道一句:走好。
    殊不知黑暗中一双眼睛早已经将他锁定,他适才回过头,只觉一侧的竹林里银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如同闪电一般破空而出。
    流秦眼光一凛,身子向右一斜。纵然他反应迅速,可为时已晚,一根针样的暗器插进了他的右臂,只剩下一小节花状的针头露在外面。
    “嘁!”他狠嗤一声,将那根针拔下来。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只觉热血簌簌的往脑子里攻,让他头疼欲裂。
    察觉到自己被人暗算,流秦抱住头痛苦的咬紧了牙关。毒素扩展的很快,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麻,如同千万只蚂蚁在他血管里撕咬。
    不管如何他不能死在崔府,若是被人发现,指挥使恐怕要备受牵连!流秦捏紧拳头,使出浑身力气拔动灌了铅的双腿,然而没走几步他就嗵一下倒在了地上。
    思绪逐渐开始变得飘渺,他睁开眼却看不到东西,唯有听到自己愈发沉重的呼吸声。
    感觉到自己大限已至,流秦顾不得多想,摸向腰间用力扯下腰牌,狠劲儿扔了出去。
    哐当——
    精钢腰牌掉在了一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
    须臾的功夫,他用尽力气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型的牛皮袋,拔开塞口,将里面的液体倒在了自己的脸上。
    液体侵蚀着他的脸庞,不断发出嘶嘶的声音,然而他已经察觉不到疼痛了。他最后深吸一口气,缓缓的阖上了眼——
    这样也好,在锦衣卫拼杀了那么多年,终于得空安息了。
    他不求登上极乐,只求不要连累大家。
    ……
    半盏茶的功夫后,不远处的竹林里闪出一个婢女模样的人来,步履轻快,俨然就是一个习武之人。
    她不慌不忙的走到昏暗的角落,弯腰捡起地上的腰牌,放在嘴边吹了吹。
    “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司,流秦。”她小声念叨了一遍,随后走到伏在地上的尸体前,将腰牌重新挂回他的腰间。
    凝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她恶心的后退了几步,随后搓了搓发毛的胳膊。这些锦衣卫对自己还真狠!
    “兄弟,可别怪我,早死早超生吧。”她挑了下眉梢,绕过流秦的尸体来到崔仁的寝房前,推开门走了进去,随后提着嗓门尖叫起来:“啊——老爷!来人呐!杀人了——!”
    这一嗓子登时让寂静的崔府变得鸡飞狗跳,没一会儿的功夫,崔夫人带着几位小妾跪在崔仁房里嗷嗷的哭了起来。
    “老爷……你怎么就走了呢!可是让我们怎么活呢!”
    “老爷啊——你死的冤枉啊!是哪个挨千刀的要害你啊!”
    “苍天无眼啊!我们老爷一辈子秉公职守,这是倒了哪辈子的血霉啊!”
    半盏茶的功夫后,查验完院里尸体的小厮哆哆嗦嗦的走进房里,将手中的腰牌呈给崔夫人,“夫人,这人是……是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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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家连夜报官,崔夫人也是个烈女,天还没亮就带人跑到皇城门口告御状去了,声称锦衣卫私下铲除异己,枉害忠良,让光宏帝给天下子民一个交待。
    当天御门听政,朝野一片哗然。昨日牧庆海刚和崔仁当庭对峙,如今崔仁就一命呜呼了,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牧容在替父报仇。对锦衣卫隐忍多时的官员们纷纷启奏,要严惩凶手,巩固皇权。
    面对非议,牧庆海急不可耐的向光宏帝力证清白。光宏帝虽然心知肚明,却不能道出实情,只能在里头和稀泥。
    宝和殿里的争议声一浪高过一浪,差点没大打出手。蔡昂瞧见剑拔弩张的气氛渲染够了,如同得胜者一般往右侧跨了一步,“皇上,臣有本启奏。”
    光宏帝见蔡昂又参一脚,无奈道:“呈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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