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襄会战,满清兵力三十万,粮草辎重每日耗费惊人,早就将襄阳城给吃空了。如今兵败被围,更是缺粮,普通汉人士兵两天一顿饭,满人一天也只有一顿。
    明军大营中,李锦、袁宗第等大将和堵胤锡一起,聚在一处篝火旁,烤炙下酒。
    原闯军大将都面红耳赤,酒肉下肚,彼此间开着粗俗的玩笑话。这些人从明末无数的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没有在连年灾荒的陕西饿死,反而占据了皇城,推翻了强盛一时的大明帝国。只是造化弄人,当年这些大明最大的敌人,如今号称“忠贞营”,是大明顶在最前线的部队了。
    堵胤锡望着高耸入云的襄阳城墙默然不语,新年将至,大明朝从风雨飘摇,到如今初见曙光。只有堵胤锡知道,这一切是多么的来之不易。放在一年前,他绝对做梦都想要这样的局面,但是如今真的达成了,堵胤锡心里竟有些意兴阑珊。
    远处侯玄演派来的人,不停地将犒军用的酒肉运到营中,所有的忠贞营士兵都喜笑颜开,对侯玄演的人亲热如同自家袍泽。
    忠贞营虽然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但是军粮辎重、武器盔甲,全都仰仗侯玄演。
    刚刚招募的湘军,掌控着湖广所有的郡县,这些湘民组成的新军,在这次长沙反击战中,分外亮眼。悍勇不下百战老兵,湘民果然天生就是战士。忠贞营虽然人多势众,却如同浮萍一般,没有自己的地盘。想到这里,堵胤锡心头就一阵沉重感袭来,一个危险的想法在他的脑中萦绕不散:侯玄演反了,该怎么办?
    尽管并肩作战的日子里,堵胤锡十分欣赏侯玄演,这个年轻的督帅出人意料的务实。他从不越权指挥,与士兵同甘共苦,堵胤锡不止一次看到,侯玄演和大头兵共吃一口锅内的饭菜。年纪虽轻,却沿着长江,屡次击败不可一世的满清。作为一个统帅,这个人近乎完美,堵胤锡自认跟他共事,胜过何腾蛟百倍。
    可是和他的赫赫战功想比,侯玄演同样的凶名在外。他使诡计袭杀何腾蛟,削首黄道周,殿前砍死苏观生。这些所作所为,都已经超过了一个臣子的底线。
    北伐军烈火营,风字营根本就是他的私兵,据说其他两营更是苏州起就跟随他的老兵。堵胤锡久镇湖广,最熟悉的就是尾大不掉的左良玉的事,左良玉可是坑苦了大明。如今侯玄演的兵力、财力、地盘都超过了左良玉。若是他也反了...
    袁宗第的胳膊在荆州受了伤,如今只有一只胳膊能活动,他灌了一口酒,看到堵胤锡闷闷不乐,嚷道:“老堵,今天是除夕,你不用愁眉苦脸的。我们兄弟吃饱喝足了,一定把襄阳打下来。哈哈,小侯督帅就是厚道,自从闯王死了,我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的酒。”
    李锦吃的相对斯文,闻言也轻笑一声,说道:“小侯督帅确实没得说,当初何腾蛟当总督,连粮食都不给我们。暗地里叫我们响马,打仗恨不得我们和清兵同归于尽。这次会战我们兄弟瞧在眼里,烈火营处处顶在前面,小侯督帅的人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没得说,以后小侯大人一句话,我们绝不含糊。”
    堵胤锡背对着他们,脸上愁容更盛。
    巴陵城郊,兵马齐整,甲胄鲜明,烈火营准备班师回苏州了。朱大典在扬州,被李率泰击败,让他报了上次一箭之仇。
    扬州一败,局势瞬间紧张起来,侯玄演不得不把烈火营调回镇江。毕竟江南才是他的老巢,钱粮辎重都来自那里的商税。
    李好贤一身戎装,脸上一条疤痕鲜明,让本来俊朗的脸上,平添一丝杀气。身边亲兵牵着马,李好贤来到城下和侯玄演告别。
    侯玄演肩膀受伤,稍微一动还会疼痛,所以低着一个肩膀,看着刚从襄阳退回来的李好贤笑道:“哈哈,老子成了高低肩,你也破了相了。不过你这一来,到是比原来还要威风一些了。”
    李好贤嘿嘿一笑,说道:“督帅不要说笑了,满洲清兵的射术真不是吹得,标下要是躲得慢一点,脑袋就被射穿了。”
    侯玄演神色一正,凝声说道:“这次咱们打得不错,清兵短期内再难南下,半壁江山如今算是稳固了。如此一来,情势又有所不同。俗话说太平本是将军定,不叫将军见太平。江南稳固,自然就会有人心生异志。你是我的心腹,咱们是生死弟兄,苏杭是我的立身之地,你要为我守住这安身立命的所在。”
    李好贤狞笑一声:“督帅放心,荆襄打了一场,烈火营不减反增,这些兵将战力也都上升了数倍。谁要是敢骑到我们头上,标下一定叫他去扬州看看铜像。”
    侯玄演脱下自己的披风,系到李好贤的背后,说道:“走吧,这次功劳比天还大,荆襄打了个地覆天翻,打了个江山稳固。我已经奏请陛下,为你们请功。依我看来,一个侯爵是少不了的。”
    李好贤略感伤感,重重地拱手道:“督帅保重,标下告辞了。”
    侯玄演一脸不耐烦,摆了摆手,转过身去。低着一个肩膀,单薄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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