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知薇没能起来,扶桑叫过她两回,到第三回的时候庄公公过来,说皇帝叫她过去侍候。扶桑赶紧收拾齐整,给皇帝端水换衣裳去了。
    皇帝看起来精神欠佳,好似里了。扶桑想到昨天知薇出门的情景,知道必定是跟皇帝一起出去了。那一刻她有点难过有点不甘,但更多的却是认命。
    其实她们几个早就该认命了。都跟在皇帝身边三四年了,他一直没碰她们已是表明了态度。眼下他既喜欢知薇,她们也不该去凑这个热闹,留在宫里没什么好的,皇帝替她们定了出宫嫁人的前程,她们就该知足。
    可以说扶桑是四人中最聪明也是最有情义的一个。就像知薇想的那样,她不显山不露水,想事情却比其他三个更为周全。
    想明白这一点后,她对皇帝的那份心思就淡了许多。麻利地侍候完后,她默默退了出来,正准备去后头人值房候着,那边冬青过来了,一见她就冲她召手,把她叫了过去。
    她们有几日没见了,冬青一见着她便急急问:“怎么样,最近这几日她有没有不规矩?”
    这个“她”指的是沈知薇。自打木槿被获罪后,她们几个便收敛了锋芒,转而用更隐蔽的方法对付沈知薇。
    这事儿是薄荷牵的头,最起劲的却是冬青。扶桑好死不死跟知薇分在一个房间,就成了那个眼线。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要告诉她们,三个人合计商量出个办法来,定要叫她死无葬身之地,永无翻身之日才好。
    扶桑看了眼冬青,想起昨晚的情景。这事儿本该说的,不管有用没用,说了也好叫她们有所防备,以免撞在枪口上。
    可她却没说儿,淡淡一笑道:“没有,最近她也谨慎起来了,至少和我在一屋的时候没出过差错。”
    “当真一点也没有?”
    “她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当初我可是帮着木槿诬陷过她的,她怎么可能在我面前露出马脚,自然是小心又小心。再说我们虽住一屋,可白日里都在皇上跟前当差,夜里睡觉那么一会儿,能有什么事儿。”
    “她可有说什么梦话?”
    扶桑假意想了想:“没听着过。我睡觉你也知道,死沉死沉,不到既定的时辰不会配。不过我想她应该没有,若她夜里大喊大叫,我听不到你们住隔壁也该听到了。”
    冬青琢磨着这么个理儿,也就不逼扶桑了,只再三叮嘱她:“一定要盯好那个沈知薇,一丝一毫也不能错过。有事儿立马同我们说,总要替木槿报这个仇。尤其是她同别的男子,好比傅太医什么的,有事儿自然要告诉皇上,没事儿也得找点事儿出来……”
    两人正咬耳朵,不远处马德福过来了,冬青立马收了话头,和扶桑一道冲马公公行了个礼。马德福一早就瞧见两人在那儿说悄悄话,却没点破,只端着笑脸冲她们打哈哈。两人便下去各忙各的了。
    扶桑拐过一个弯,躲在马德福瞧不见的地方看冬青走远的背影。片刻后嘴角微微一扬,转身离去。
    她决定从今往后她就和稀泥,不打算紧盯着知薇不放。她算是想明白了,她们这是要拿她当出头鸟了。虽说她确实有这个便利,可真揪出点知薇的丑事来,对她有什么好处?
    反正皇上也看不上她们,多一个知薇少一个知薇很重要吗?皇帝若看中她,那就封她为妃好了。后宫有的是厉害的人,良妃自不必说,宣妃慧嫔刘贵人之流,哪一个不是满身的心眼儿。
    知薇跟她们斗还有点胜算,跟那几位老油条斗,怎么死都不知道呢。
    既如此她又何必枉做小人。就算知薇跟傅太医有点什么,查出来她也捞不到半分好儿。
    她们同住一屋,知薇有点什么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皇帝多聪明的人,会想不到是她在背后搞鬼?到时候气恼自个头上戴绿帽子,又想她是知情人,只怕连她一起办了。
    她若死了那两个也不会为她掉一滴泪。当初她们为木槿说过一句话吗,还不是竭力撇清保全自己。所以说人都这个样儿,只为自个儿打算。
    知薇哪知道她们暗地里有这么多花样儿,她现在真是自顾不暇,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
    那天被皇帝强吻之后,本以为他肯定几天不想见自己。又因着睡过头没能去御前当差,她更是羞愧万分,都不好意思见皇帝。
    没想到皇帝大人记性特别好,答应了孙明秀的事情竟是一定要做到。特意安排底下部分人先行运送物品,他则在行宫里多留一日,第二日一早再启程。
    知薇听闻这个消息后就想,他还真是言出必行信守诺言啊。不过一个诗文会罢了,还推迟行程去赴约。
    更让她意外的是,皇帝竟还叫她同行,和那日一样的打扮,坐同一辆车去到秦淮河边,在约定的时间里上了孙家的画坊,坐船渡河往城南去。
    知薇忐忑不安,一路上都放不开。偏偏孙明秀爱找她说话儿,有事儿没事儿同她说两句,还挑有意思的事儿同她逗乐。
    有几次知薇没崩住,还真笑出了声,结果刚笑两声想起皇帝在身边,又赶紧闭嘴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
    皇帝就想她这般不累吗,整日里在自己面前演戏,偏偏演得极差,一眼就能叫人瞧破。说她吧怕她不高兴,不说吧自己堵得慌。有时候真想将她抓过来,好好敲两下脑袋才是。
    知道男女有别不?跟孙明秀聊得这般欢快,果真是一早就盼着出来玩了。
    皇帝一边觉得自己该满足她的心愿,一边又为这结果生闷气,一路上便少言寡语,几乎没说几句话。
    好在路程不长,船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孙明秀是主家,自然先上了岸,转身瞧见知薇走在后头,自然就伸手要拉她一把。
    结果皇帝瞧见了,快走几步赶在知薇前头踏上岸去,一个转身冲她伸出手来。
    知薇正愁怎么上去,皇帝的手伸过来自然一把抓着,被他轻轻一拉便上了岸。这让她想起从前在她掉进荷花池,皇帝拿根树枝就把她拉出来的情景。
    这男人真是表里不一,极具欺骗性。
    旁边孙明秀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微微一笑。看来这位林兄台当真是个妙人儿,对自己的小厮这般在意,那强烈的独占欲毫不掩饰。
    他刚才真的没有恶意,他却这般防备。幸好他也没有勾搭那小厮的意思,否则当真是要叫对方恼了自己,搞不好还要打上一架。
    为个小厮动手动脚,孙明秀可不屑做这样的事儿。
    他若知道面前这两位是什么人物,只怕真要扇自己两巴掌了。
    下船自有马车来接,三人便挤进一辆车里。
    车行不过片刻便停,知薇下来一看,发现到了一处临水的大宅子处。这宅子占地极大,四周空旷安静,夜色里就如只巨兽趴在那儿打盹似的,透出点寒意来。
    知薇不自觉往皇帝那儿一靠,对方就势抓住她的手。知薇挣了两下没挣脱,好在四周不亮,也没人发觉。
    一个中年男子带了两个手下迎出来,一见孙明秀便道:“孙公子来了,当真是蓬筚生辉啊,里边请里边请。这两位是……”
    中年男子打量皇帝和知薇一眼,眼里透出疑惑。
    孙明秀解释:“在下的朋友林公子和……”
    知薇赶紧加一句:“我姓庄。”
    “是庄小弟。”
    中年男子听了笑笑,把一行人迎了进去。一进门有块巨大的影壁挡着,绕过后方才点点灯光。正厅里头丫环仆妇垂手而立,显得十分规矩。
    孙明秀边走边问:“曾兄他们呢?”
    “正在后头喝酒。刚刚还念叨您呢,怕您不来。”
    “如此好景哪能不来。”
    他们对话的时候,皇帝和知薇就这么安静地走着。因怕人看见,皇帝放开她的手,只同她贴身而行。
    知薇心里跟打鼓似的,不知怎的她有种不好的感觉,就跟进了虎狼窝似的。早知道就不该来,说不定诗文会只是个幌子,实际上这宅子里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现在算不算是落入了圈套?
    她想起来的时候四周的环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面前还是一条大湖挡着,若真有危险该往哪里逃。皇帝身手是不错,可万一他们人多势众?
    想着想着她手心里直冒汗,脚步都虚浮起来。也不知走了多久,像是绕过安静的正厅进了后面的园子,又走过几道月亮门,渐渐的就听到人声起来。
    这声音乱哄哄的,显然人还不少。园子里有一处小小的荷花塘,塘边树丛晃得厉害,知薇就觉得奇怪。刚探头想看看清楚,却被皇帝一把拉了回来。
    知薇后知后觉,皇帝却已看出了几分门道。来之前就听说江南文人玩心重,如今看来这话倒是不假。
    刚刚树丛那里显然有人,只不过绝不能叫知薇瞧见,这种污糟的事情叫她看了,定是连觉都睡不着了。
    这下子轮到皇帝后悔了,当初孙明秀邀他来的时候,他隐约就猜到了。本着一看究竟的心便来了,却忘了知薇是女子,万一看到不妥的东西……
    正思量着,前头带路的中年男人说了句“到了”,推开一扇门,便如进入了另一个花花世界。
    那是一处小院落,屋子廊下挂了一串灯笼,照得一片地儿敞亮如白昼。正厅大门大开,几个文人打扮的书生或坐或站,正在饮酒谈笑。
    见此情景知薇心里一松,觉得自己大概是想错了。还以为有人布了局要对皇帝不利,现在看来倒真是文人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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