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子自打有了马太监罩着,这日子过得立马就不一样了。所以他才能这个点儿想出来就出来,想给知薇送东西就送东西。
    他一见着知薇就赶紧上前打千行礼,一套规矩做得丝毫不差。起身后就笑着道:“主子近来可好?奴才今日拿了点鸡鸭过来,是新鲜的,主子回头让锦绣给您做了尝尝。”
    知薇手里拿着针线,眉眼上全是笑意。她招呼小路子坐,对方也没推辞,斜着半个屁股就坐下了。
    落月轩里没规矩,他们仨儿都是默认的。只是小路子到底还把知薇当成主子看待,也不好在她面前太过放肆了。
    倒是知薇完全不在意,只把小路子当成个朋友般看待。这些年在宫里,她可多亏了这个小太监。平日里他隔三差五地就拎点肉啊肠啊的过来,帮助她改善伙食。别看那些肉不起眼,对知薇来说却是雪中送炭。
    她能在后院把花都除了种菜吃,可她没办法在那儿养头猪啊。落月轩是这个宫里最奇葩的存在,低调得几乎没人记得住。可再低调养牲口也是不行的。就算行知薇也养不了,她和锦绣两个弱女子怎么杀鸡杀猪?回头猪没杀成,让猪拱了倒是很有可能。
    所以知薇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感激小路子的。
    而且这小太监给人的感觉很好,一眼望过去干干净净,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聪明良善几个字。在如今的情势下他能几年如一日地帮着她护着她,着实是不容易。
    这或许就是缘分吧。当年知薇刚入宫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那时候小路子混得不怎么样,因为没巴上靠山成天让人欺负。有一回不知怎么的就落进水塘里了,旁边一堆看热闹的太监没一个下水去救他。
    还是知薇可巧路过那里,耍了一点主子的小威风,让人把他给捞了上来。
    那时候知薇还不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刚入宫还未承宠,人人又都知道她是大将军沈万成的女儿,一个两个还是很巴结她的。
    所以那一次知薇算是救了小路子的性命。从那以后这小子就见天地找机会报答她的救命之恩,眼看着知薇混得一天不如一天,他却还和从前一样,对她的恭敬丝毫未减。
    宫里这样的人不多了,知薇还是很珍惜的。
    她又跟小路子说了会子话儿,然后便催他赶紧回膳房去。小路子又给她行了礼,默默退了出来,去到外间寻锦绣说话。
    他一见锦绣就直奔主题:“这回端午皇上要设家宴,你劝着点主子,好歹露个面儿。”
    锦绣一脸无奈:“刚晌午我还劝来着,可主子一点儿不上心,像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出头了。我怎么劝都没用。你说我也不能押着主子过去啊。”
    听锦绣这么一说,小路子也是一脸苦相。说实话沈贵人的性子底下人都摸不透。按说她是这个宫里最不受宠的女人,理应寻一切机会在皇上跟前露脸才是。凭沈贵人的相貌,皇上看中是迟早的事情。
    可她偏偏犟得很,自打入宫头一回侍寝没成让人给抬回来后,就再也没在皇上跟前露过脸。宫里没有皇后,嫔妃们也无须向谁请安,见皇上的机会就少了一层。所以平日里宫中但凡有宴饮或是看戏什么的,主子们都是想着法子去露面的。哪怕是陪太后解闷儿,多少也能见皇上一面。
    可像沈贵人这样几乎没有。成天窝房里不出门,一有什么节庆宴饮就借病推辞,搞到现在连东西六宫都不能住了,生生让人找了个借口把她迁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来。
    落月轩原本不是嫔妃们住的地方,最初是用来做什么的小路子也不清楚。但这地儿离养心殿极远,皇上这辈子也不会上这儿来。沈贵人自己再不加把劲儿,等过了年纪美貌不在,再想邀宠可就难了。
    两个人凑在一起长吁短叹了一阵儿,到底也没商量出个法子来,只能各自道别散去了。
    知薇还是坐在屋里绣扇面儿,完全没把小路子的担心放在心上。都说人得存了念想才能抱有幻想,像宫里那些妃啊嫔啊的,就是心里念想存得太多,所以才总是患得患失。
    而像她这样的,已经打定主意无宠了,心里反倒轻松了。她跟那些女人不一样,她是穿过来的,上辈子本来已经死了,现在这条命完全是白捡的。能好好地活着吃得饱穿得暖,混个几十年日子也挺不错的。何必非要跟人争个你死我活的,说不定争到最后还没现在这样活得长,那又何必呢?
    再说知薇到底是个现代人,骨子里一夫一妻的观念很强。她势单力薄,当然没办法改变如今宫里的现状,让皇帝把其他女人都杀了或是赶出去,只独宠她一个。
    皇帝纳嫔妃也不全是为了私欲,开枝散叶繁衍子孙才是他的本职工作。说白了这皇帝有点像种猪,整日里就忙着接种的活儿。
    知薇自认不想当母猪,还是那么多母猪中的一只,所以这趟热闹她是肯定不会去凑的。落月轩没什么不好的,除了冷清点其他都很好。白日里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想吃饭就吃,不想吃就不吃。没有规矩也没有束缚,除了没有电脑外,跟她从前宅在家里的日子也没什么差别。
    没有电脑她就种菜,种了菜自己吃。要不就绣花,绣好了拿一些给小路子让他帮着想办法拿出宫去卖,换点钱回来。
    知薇也不是完全没有打算。现在她还年轻,基本不生病,所以能这么混吃等死。等以后上了年纪求人的地方就多了,身边多备点银子总是好的。她再不受宠,银子还是人人都爱的,到时候拿钱求人办事儿或者自己买点补品吃吃,也能活得长久一点。
    更何况她还想给锦绣备一份厚厚的嫁妆。锦绣是自小就在将军府侍候她的人,虽然那时这身子里住的不是她。可人家正主儿把身子都给她了,她好歹得照顾人家的丫头一下不是?
    再过两三年锦绣就要出宫嫁人了,虽说年纪大了不大嫁得好,但嫁妆丰厚一点挑的余地也大一些。这丫头陪在她身边这几年可没少受气,可即便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一个个想着法子去别处攀高枝儿了,她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打算。
    主仆一场,多少也得意思意思。
    想到这里知薇不由庆幸,自己上辈子别的本事没有,刺绣这一门手艺倒真没白学。
    她是江南人士,从小生于苏州长于苏州,家里长辈中会一手好绣活的人不在少数。这是她们家的传统手艺。世事虽多有变迁,但她家的女人却一辈辈的将这门手艺传了下来。
    知薇小的时候被外婆和母亲没少逼过,为了让她学好苏绣,她们什么招都用上了。在知薇的印象里,刺绣就意味着扎手指头。绣得不好得扎,不愿意绣要出门玩也要扎。当然扎得并不重,并且只扎左手,得留右手继续绣。
    可即便这样知薇对刺绣这个东西也是又爱又恨。一直到穿过来后她才着实感激母亲和外婆,她们的多年逼迫至少让她在这个社会有了一点用武之地。
    因为心中有了盘算,知薇才会显得从容不迫。她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钱,贵人每月的俸银虽不多,可她的花销更少。加上卖绣品得的钱,七七八八也是小有资产了。
    女人但凡有钱傍身心里就会安定不少。知薇想着她的钱匣子,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皇帝什么的,就让他见鬼去吧。
    ☆、第3章 厌恶
    皇帝正在养心殿里批折子,没来由地就打了个喷嚏。
    大总管马德福一听这动静赶紧过来侍候着,又是让人换热茶又是拿衣裳的,生怕把这位金贵的万岁爷给冻着了。
    皇帝却只是挥挥手让人退下去,吸了口凉气继续批奏折。这一忙就又忙了几个时辰,连晚膳都没用多少。一直到戌时马德福才敢猫着腰过来,小声提醒道:“皇上,歇会儿吧。”
    天没亮就起,除了中间用膳的时间,万岁爷都在忙政务,再不歇息铁打的身子也会受不了。
    皇帝没理会他,依旧提笔把剩下的最后一行朱批写完,这才搁笔停住,接过马德福手里的茶蛊喝了口茶,起身在殿里活动活动筋骨。
    坐了一整天确实腰酸腿疼,皇帝面上不显,心里也着实不太好受。
    马德福一脸殷勤地跟在后头,不停地向外边侯着的当值太监使眼色。那太监心领神会,赶紧退了下去。过一会儿就有敬事房太监端了个朱漆银盘过来,上面一溜排开十来面绿头牌,恭敬地端到皇帝面前。
    皇帝也不坐,就这么站着居高临下看着那些牌子。上面的名字他已再熟悉不过,看到每面牌子就能想起她们的容貌和性情。她们大多容颜姣美性情柔顺,不管背地里是个什么样子,在他面前基本都一个样儿。
    皇帝的手伸到半空就停住了,最终还是握拳收了回来,冲那太监道:“下去吧。”
    “皇上……”马德福有些为难了,“要不再找秦答应过来说说话解解闷儿?”
    皇帝微愣,忽然有些想不起来秦答应是谁。在外面那些人特别是皇宫嫔妃的心里,秦答应是几个月里得了皇帝两三次亲眼的红人。可在皇帝自己心里,一个月才见一次的女人,根本让他记不住是圆是扁。
    秦答应,远没有众人想的那般受宠。
    他心里不由浮起一丝淡笑,看来他身边的人真的很怕他不去后宫。古往今来忠臣多有谏主勤于政事莫贪恋美色。到他这里倒倒了个个儿,反倒见天的有人来劝说,让他多往后宫跑,生怕他一两个月不去,像是要把女人都给忘了似的。
    其实那些女人什么样儿,皇帝都记得。她们每个人都有至少两张面孔,或许还不止。在他面前是一张,私下里在自己宫里另有一张,在旁的嫔妃面前又有一张抑或是两张三张。
    每一个入宫的女子在进入宫门前,都为自己准备了几副面具,唯有戴着这些面具,她们才能在这深宫之中活下去。
    皇帝知道她们的不易,从不轻易寻求面具下的那张真容。她们都是家里落在宫里的一枚棋子,每一个人都和朝堂上的风云诡秘脱不开干系。每个人从入宫之初便已带着目的,自然不会轻易以真面目示人。
    他想起父皇殡天前躺在那里对他道,他说这后宫就像是一副棋局,而他这个皇帝就是下棋人。棋局不大棋子却不少,他得努力让它们都待在自己的位置,轻易不要挪窝儿。否则很容易磕着碰着,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当时他坐在床头,一脸肃静地表示,那就索性少放些棋子在棋局上,地儿空些每颗棋子占的位子多些,也就没那么容易磕碰着了。
    他至今记得父皇那张未显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最后同他说:“有些时候,不是你想少放便能少放的。”
    后来少年皇帝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他的后宫棋子确实不多,但每一枚都是不可弃的。尤其有一枚,哪怕正在某个角落里发霉,也必须死死地钉在那儿。当年她是怎么进宫来的?毁了婚约逼死未婚夫,以19岁的“高龄”顶一张惊世容颜,生生钉在了他的棋局上。
    时隔三年,皇帝如今再想起来,却有些记不起她的脸来。只记得美,仅此而已。
    一想到此女皇帝原本便不佳的心情更是沉郁,再次摆了摆手。敬事房太监微微一愣怔,旁边马德福立马一个眼刀使过去,轻声道:“皇上今儿乏了叫去,你先下去吧。”
    太监无奈,只能躬身退下。
    马德福也不敢去撩老虎须子,一整晚愈发小心恭敬地侍候着,半点没让旁人沾手。皇帝连批了两三个时辰的奏折,竟是快到天亮时方才住手。
    而另一边的落月轩里,知薇一夜好梦,睡得十分安稳。醒来时她坐起伸个懒腰,捏捏自己脸上略显丰腴的腮边肉,觉得这种“腐/败”的生活简直太摧毁心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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