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喇姑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便起身告辞离开。
    博果尔亲自把她送出府,等人走远后,低低冷笑了一声,方才回身折返。
    他在回到书房之前,照例先去看了一眼赫舍里氏,现在天气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就算发动了,生孩子也不算费劲儿。
    赫舍里氏这一胎比上一胎同一时间要略小些,吃饭也没上次吃得香,前四个月还好,自从过了五个月,吃什么都没胃口了。
    幸而还不到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博果尔心中记挂着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得去正院两三趟。
    这次他把赫舍里氏头上的诰命得以向上晋一级的消息说了,看赫舍里氏恹恹的倒不像是多高兴的模样,逗她道:“爷是想升爵位升不上去,你这可是让人白送诰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赫舍里氏伸手抱着他的胳膊不放,撇嘴道:“我光是沾爷的光,想要什么诰命得不到,还稀罕他们白送吗?”
    这马屁拍得好,博果尔通体舒坦,笑道:“行,那我帮你在太后面前推掉封赏,爷自己给你挣一个天大的诰命来,你稀不稀罕?”
    赫舍里氏心头一跳,总感觉他这个“天大”一说似乎话里有话、别有深意,但也没有深想,全当是夫妻间的玩笑话,应道:“爷许了我,可不能耍赖。”
    博果尔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鼓起来的肚皮:“你安心给爷生孩子就是,爷绝不会亏待了你。”
    赫舍里氏心中大安,她这段时间其实也有点犹豫等这胎落地后该如何,眼看着选秀年就要到了,出了这档子事儿,太后肯定还得给郡王府指个秀女当补偿,很有可能直接就是侧福晋的名分,而且出身也当不差她什么,理当比董鄂氏要高一截才能称得上是“补偿”。
    新人眼看着就要入府,她总得为自己和孩子们谋划。赫舍里氏入府眼看着就要三年了,接连两次怀孕,但要说跟博果尔之间的感情,她多少有点拿不准。
    怀孕时间太长,导致博果尔多是在两个格格那里歇,平日里给她的脸面是足,但赫舍里氏也想着,趁着年轻些,不妨多跟他亲近亲近,年少夫妻才容易相处出感情来。
    若是这一胎是儿子,那更不用急着生第三胎了,有两个嫡子占了大阿哥二阿哥的名头,她站得自然稳如泰山,不如等他俩长大些确定能立住脚跟了,再考虑生第三胎的事儿。
    毕竟这年头孩子死得多,稍有风吹草动就容易出事儿,赫舍里氏进来同京中命妇交际,见得多听得多了,也是心惊胆战,害怕儿子们被小人暗害了去。
    她想到这里,试探性道:“不瞒爷说,怀了这一胎,府中多少事都放下了,累得额娘还得为我们小辈操心,我这心中当真难安。”
    娜木钟掌府中大权,她自然是不担心的,太妃根本不可能出手害嫡长孙。但要是过上几个月新人入府,府里有了立得住的侧福晋,她再因怀孕不能管家,那就得是侧福晋顶上了,可没有一个郡王的家事儿还让老娘操心的道理。
    防人之心不可无,赫舍里氏宁愿把侧福晋想得怀一些,多提防着点,保住孩子们平安,也不乐意去赌对方的人品教养。
    博果尔一听话音就知道她在发愁什么,笑道:“额娘年岁又不大,也乐得操心这些,她近年来是有些精神不济,我找了四个可靠的嬷嬷来帮衬着,也出不了大岔子。”
    这是在允诺她在孩子长得足够大之前,娜木钟还是管事儿的。赫舍里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忍不住轻轻靠在他怀里,低声道:“我不是怕……只是孩子们还小……”
    博果尔没当回事儿,要是福晋能圣母到没有一点顾虑把管家的权利下放给侧福晋,才会当真让他生气呢。他有一班人马专门保护孩子们,当母亲的也得眼明心亮,这才是双重保险呢。
    他搂着赫舍里氏的肩膀,轻轻叹息了一声。博果尔本来起过把德色勒克送到太妃那里养着的念头,这才是当真万无一失的法子,可后来想想,自己若真的能夺位成功,娜木钟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了,由太后亲自抚养的嫡长子,这份量未免太重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德色勒克是他的大儿子,可他这辈子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日后会有更多健康聪明的男孩儿落地,这事儿不急,他见识过九龙夺嫡的惨状,一切都得慢慢谋划。
    ☆、岳乐伏诛
    赫舍里氏临盆前三天,博果尔的另一个格格马尔丹氏被查出来有孕了,府上孩子多是兴盛的苗头,何况两个格格要么有孕要么有儿子,从妇德上谁都挑不出她的不是来。
    赫舍里氏松了一口气,更加坚定了这次生育后便暂且不再有孕,集中精力把两个孩子抚养长大,等他们过了三岁,再考虑后续事宜。
    尤其过了三天后她当真临盆,生下来的还是个男婴,得博果尔取名阿克墩,取结实、信实之意。赫舍里氏彻底放松下来,给二儿子选了四个奶妈伺候着,过了月子就着手处理府上大小事宜。
    今年正值选秀年,因着某些原因,户部上奏皇上选出来的几个日子都被打回来了,福临亲自选定了一个较早的日期进行第一轮挑选。
    董鄂氏也在初选的名单当中,此时襄郡王府已经为侧福晋董鄂氏简单地办了丧仪,表明此人已然重病身亡。
    她现在的身份是鄂硕的远房侄女,这也是考虑到她曾经数次参加宫廷夜宴,见过襄郡王府侧福晋的宗亲命妇们着实不少,这张脸是瞒不过人的。
    假托远方侄女之名,沾点血缘关系,好歹还有长得极为相近的可能,只可惜董鄂氏没有适龄参选的姐妹,不然完全可以顶替了她。
    孝庄也给了博果尔补偿,借他侧福晋新丧之名,指了一个正黄旗察哈尔氏的侧福晋,又从正白旗指了桓泰氏当庶福晋。
    博果尔倒没心思在意这些,他最近忙得要死,除了干孝庄派下来的差事外,头等大事就是给岳乐落井下石。
    他为此专门打着去探望重病在床的岳乐的旗号,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礼物,特意去了一趟安郡王府。
    岳乐自然知道他是来落井下石的,但此时他自觉已经把太后娘娘得罪到头了,眼看着永无翻身之日,自然极为不甘,想着见博果尔一面,说不定能化干戈为玉帛,把之前的种种不愉快都揭过去。
    他这也是病急乱投医,逮着个人就当救命稻草抓着不放,妄图让人家出手拉他一把。
    博果尔对于安郡王府上大管家极为恭敬地把自己请进去,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岳乐连常阿岱那种最喜欢把人往死里踩的真小人都见了,可见是当真走投无路了,会想见见他,当是最后一搏,也是顺理成章的。
    等到他被一路请到书房,见到有个把个月没有出现在人前的岳乐时,博果尔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地把他从上到下重新打量了一遍。
    岳乐年岁比他和福临都长,但保养得不错,加上腹有诗书、风度翩翩,常年弓马不堕,蜂腰猿臂,也算是个美中年。
    但此时他曾经的意气风发似乎都成了往事,岳乐脸上的褶子都露了出来,脸上的法令纹明显得不行,加上两鬓斑白,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老态十分明显了。
    岳乐的后背都有些佝偻,本来是站在权力最中心,差一点就当上八旗议政会领事大臣的风云人物,一夕之间,就沦落到门前冷落车马稀,太后轻描淡写让他回府养病,直接就夺了他的权力,这落差实在是太大了,别说岳乐本来就是有野心之人,换个淡泊名利的人来,也未必受得了前后的巨大反差。
    他看着博果尔一身郡王补服,一如既往地意气奋发,仿若没有被惊天丑闻给波及到的模样,心中不平,忍不住道:“天若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博果尔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毫不犹豫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安郡王若是当真能比古代先贤,何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本王可没听过哪位大贤是因为不自量力,插手皇室阴司而入罪的。”
    博果尔这话说得颇为不客气,他来是为了踩岳乐给自己找乐子的,可不是听他在这里自吹自擂背书的。不过他好歹还给岳乐留了一分情面,只说是“皇室阴司”,没有明着说是帮着皇帝和弟媳私奔。
    当然,他不把话说开,也是因为这事儿涉及到他,说破了他也丢脸,而不是单纯为了给岳乐留面子。
    岳乐面色一变,冷冷道:“我也从来没听过有人是因为献女色媚君而名流千古的,襄郡王拿女人换爵位,也不怕后人口诛笔伐。”
    他今日客气地把人请来,本想求博果尔尽释前嫌,在这种时候拉他一把,他岳乐不是知恩不图报的小人,日后必有重谢。
    但没成想人家的态度这样糟糕,那岳乐也不乐意赔着笑脸伺候了,他反过头来觉得博果尔这个郡王之位来之不正,明显是皇上跟董鄂氏好了之后,觉得愧疚于他,才拿一个郡王位补偿的。
    博果尔听他胡扯一通,也没有生气,笑道:“我倒是还想知道的,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佞臣把董鄂氏牵线给皇上的,放眼满京城看了一遭,本来觉得该是安郡王干得出的事儿,可惜也没见着您因此而获赏啊?”
    岳乐面色一变,这事儿确实是他干的,但一时间没有把握好度,引火烧身,把自己给陷进去了,闹到如今的境地。
    他本意除了借此升官发财,也有让皇上对博果尔起芥蒂进而疏远他的意思,没成想如今博果尔仍然受到器重,自己偏偏被锁在府中虚度年华。
    博果尔仿若没有看到岳乐极为难看的表情,仍然坦然笑道:“怕是我误会您了,还请安郡王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一般见识,您身子骨不好,再气出毛病来,岂不是我的过错了?”
    这句话如同在热火上浇了一瓢油,岳乐额头上几根青筋都爆了出来,咬着牙顿了一会儿,才狠声道:“太后临朝,国将不国,才惹得你等小人猖狂!”
    博果尔一听,就知道他这还是在指望着等福临当真收回手中的大权,再任命提拔他呢,冷笑道:“安郡王说笑了,太后娘娘掌大权,起码不会诛杀于国有功之人,可皇上少年意气,行事未必会思量得如此周全。”
    岳乐本来气得不行,听他这句话,却觉得话中有话,连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思量,本来气得血红的脸一下子血色全无。
    他的气焰一瞬间降到了极点,惊骇莫名地盯着博果尔的双眼,颤声道:“你……你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的东西可多了,”博果尔好整以暇地抬手摸了摸下巴,近乎温柔道,“皇上自诩情圣,必然不会做出失礼之举,可我从云南回来,却发现那贱人已非完璧之身,安郡王可知是为何吗?”
    这是岳乐深埋在心中的秘密,他每每想起来都惶恐得无法入睡,此时被人一语戳破了,本来颤巍巍站立的身体都忍不住摇晃起来,失声道:“你胡说!”
    博果尔叹息道:“我府上上上下下皆知,三年来我同董鄂氏见面不过寥寥,都是在十多双眼睛下相见的,我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莫非,她在出嫁前确有情郎,私相授受,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岳乐一时间心头大乱,盯着博果尔低吼道:“闭嘴!你给我闭嘴!”
    说完后又觉得不对,若是博果尔当真只知道董鄂氏失身了,如何能联想到他的头上?岳乐双目圆睁,几欲托眶而出,点指着博果尔道:“你……是你!是你!”
    他和董鄂氏先前都猜是孝庄做的,本来料定对方已经图谋在最关键的时候把这件事儿掀开,正惶惶不可终日,偏偏过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见慈宁宫有什么动静。
    岳乐本来不想想这事儿呢,每次回忆都让他觉得有一把利剑悬在自己的脖子上,此时见了博果尔如此行事,再回想起来,才觉得不对。
    ——若是太后所为,早该动手让皇上误会了,绝不会一路拖到现在!反倒是博果尔,既有动手的理由,又有动手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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