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徐言和陈茂礼前往府衙拜见马知府。
    按照旧例,府试前十的童生都要前去府衙谢恩。但不知怎地,张以年却是没有出现。
    据说是因为被气得一病不起,亦有说法张公子对知府大人定的名次很不满意,选择用无声的方式进行抗议。
    不管怎么说,张以年此举都是犯了官场忌讳。
    不过马善远人逢喜事精神爽,倒是不甚在意。
    他先是夸奖了一番堂内九人,之后又告诫他们要戒骄戒躁,争取早日拿下功名。
    之后各童生谢恩离开,徐言却是被单独留了下来。
    待众人皆退去,马善远悠悠说道:“本官最近忙着和赵县令办理交接,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大事。还好你今日来谢恩,提醒了本府。”
    徐言连忙拱手道:“还请老大人赐教。”
    “新一期的邸报本官都看了,除了朱巡抚、本官和赵县令的改任,还有一应任免。其中便有浙江提学官的人选。”
    马善远这句话可着实够料,把徐言吓了一跳。
    “老大人,提学官人选定了?”
    马善远点了点头道:“新任浙江提学官乃是雷礼雷大人。”
    这个人选倒是在徐言的意料之中。
    不过按照他的记忆,雷礼应该是在嘉靖二十七年上任。
    怎么如今却是提前了几个月?
    马善远似乎看出徐言的疑惑,捋了捋下颌短髯,压低声音道:“据说此事乃是陛下乾纲独断。也就是进献祥瑞后不久的事情。”
    徐言听罢心中五味杂陈。
    莫非他进献祥瑞的举动让嘉靖帝认为浙江人杰地灵,更应该早些派提学官来替大明选拔人才?
    细细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内阁之中严嵩、夏言都是江西人,甚至有满朝文武半江西的说法。而嘉靖帝是一个玩弄权术炉火纯青的人,自然不乐意看到这种局面。
    帝王之术的核心是制衡,绝不能让某一方一家独大。
    江西籍官员过多肯定已经让嘉靖帝警觉,这才会将目光投向浙江。
    不得不说,嘉靖帝的眼光很是毒辣。
    纵观大明历史,能够和江西抗衡的也就是浙江了。
    江西吉安府和浙江绍兴府绝对可以算是最顶级的学霸府,两府出的进士不计其数。
    只是略微有些讽刺的是,嘉靖帝选的这名新任浙江提学官雷礼也是江西人......
    见徐言有些失望,马善远有些不好意思道:“雷提学用不了多久就会来浙江赴任,故而在此期间院试是不可能举行了。待雷提学抵达浙江,定会亲自前往各府县主持。”
    这对徐言来说无异于一大打击。原本他和马知府、赵县令相熟,马知府即便高升,赵县令却是补了其留下的空缺。
    只要朝廷短时间内没有任命提学官,院试的主持大权肯定落在知府身上,那样徐言顺利通过院试拿到秀才功名是没有悬念的。
    可现在雷提学即将走马上任,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犯忌讳,去抢办院试。
    那不是打雷提学的脸吗?
    提学官可是四品官,和知府是平级。
    到时抬头不见低头见,双方还如何相处?
    马知府不会,赵县令也不会。
    唉,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但事已至此,郁闷也解决不了问题。
    院试的事情只能从长计议了。
    “多谢老大人提点。”
    不管怎么说,能够从马善远这里得到第一手消息总是好的。
    在徐言的印象中,这位雷提学虽然是江西人,但是和严嵩、夏言这两位阁臣都没什么交情。
    如此一来他也不用担心跟雷提学处好关系会被打上严嵩、夏言的标签了。
    毕竟这两位下场都挺惨,届时树倒猢狲散,党羽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至于雷礼本身嘛,倒是没什么黑点,主持修了不少著作,最终也做到了工部尚书,万历九年寿终正寝,活了整整七十六岁。
    拜这样一位大宗师为座师,徐言肯定不会亏。
    唯一的问题是怎么和这位大宗师搭上线。
    徐言脑中不断思忖着各种可能性,却听得马善远悠悠说道:“还有一件事本官要提醒你一句。听说你与鄞县张以年起了嫌隙,张以年被气得吐血晕倒。年轻人争强好胜这没什么,可槎湖张氏毕竟是鄞县四大望族之首,他的亲叔父又是当朝兵部右侍郎。旁的事情本官无法多说,你且小心吧。”
    徐言心道这马知府说话总是这么谨慎,话说一半让你自己去猜。
    罢了罢了,他多小心点便是。
    “谨记老大人教诲。”
    “恩,本官也有些乏了,你且退下吧。”
    马善远摆了摆手,徐言遂行礼告退。
    ......
    ......
    这次府衙还是收获到一些有用信息的,徐言返回泰来客栈后将提学官即将上任,院试暂停举办的消息告诉了陈茂礼。
    陈茂礼感慨即将与徐言作别,心中十分不舍。
    “既然短时间内不会举办院试,愚兄也要回慈溪了。贤弟一定要多保重!”
    稍顿了顿,陈茂礼吟道:
    “尊前拟把归期说,
    欲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
    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
    一曲能教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城花,
    始共春风容易别。”
    老实讲这么多天和陈茂礼相处下来,二人已经成了真正的朋友。
    或者说,这是徐言在大明第一个同龄朋友。
    他当然很珍惜这段友谊,即将作别心中五味杂陈。
    陈茂礼吟诗的举动实在是太煽情了,一时让徐言的情绪无处释放,情不自禁的吟道:
    “宁波一夜雨,便添了几分秋色。奈此际萧条,无端又听、四明风笛。咫尺层城留不住,久相忘、到此偏相忆。依依白露丹枫,渐行渐远,天涯南北。
    凄寂。黔娄当日事,总名士如何消得?只皂帽蹇驴,西风残照,倦游踪迹。廿载江南犹落拓,叹一人、知己终难觅。君须爱酒能诗,鉴湖无恙,一蓑一笠。”
    陈茂礼听得一时痴了。
    良久他才如梦初醒,激动的握着徐言双手道:“以时贤弟你放心,你我之间友谊始终不渝。因为不怨,所以不变!”
    徐言点了点头:“因为不怨,所以不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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