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嘴角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意,对于乌倮说想要从此归隐,不再做这种买卖,扶苏是半点都不相信的。
    有些事情,一旦牵涉其中,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根本没有回头的余地,就算是想半途而废,也是不可能。
    更何况,以乌倮这种贪婪的性子,即便面临生死的威胁,心中真的会产生这种退隐的打算么?
    扶苏心中暗自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乌倮之所以如此,想必是为了应付自己,使出的权宜之计,自己这般逼迫于他,他心中必怀怨恨。
    一旦等他见到了蒙恬,乃至于跑到咸阳去告状,都是有可能的,只需要到时将自己的境遇说的再惨一些,到时,嬴政为了朝廷的颜面,自然是要厚赏于他。
    而乌倮也知道咸阳不是铁板一块,加之其地位特殊,再以金钱开道,只怕到了朝会上,这满朝的大臣会有不少人站到他的那一边,为他说话。
    短短时间之内,扶苏脑海之中犹如九曲回肠,一念之间,便将事情前因后果想的透彻。
    “乌倮,你此话可是出自真心?”扶苏看着乌倮,笑着问道。
    “我绝不敢欺瞒公子,退隐之事,其实臣早有打算……”
    见乌倮还欲废话,扶苏挥手打断,冷声道:“乌倮,收起你那点小心思。”
    “我知道你以往为我秦军提供了不少消息,可是,你若是想以此挟功要挟本公子,就大错特错了!”
    乌倮此时噤若寒蝉,背后汗毛直竖,即便他在草原面见那些茹毛饮血的匈奴贵族也不曾如此。
    原先他只不过以为扶苏只是温室里长成的一个花朵,最初扶苏的表现亦是十分符合他心中的猜想,看上去并不聪明。
    可是,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其目光之毒辣,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对于他的心思,把握的也是极为精准,乌倮甚至猜想扶苏是不是有读心术这般奇妙的神通!
    扶苏却是不顾忌乌倮在想些什么,重要的是他想让乌倮做些什么。扶苏轻拍了两下手掌,此时,已经在门外恭候的师阜走了进来。
    成彪、公羊泽已然带着商队返回洛阳,而师阜,却是遵从扶苏的命令,留在了肤施。
    自那日与蒙恬详谈之后,知道了有乌倮这么一个巨商盘踞在北地之后,扶苏心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此等巨商,若只是表面遵从与朝廷,迟早必成祸患。
    故而,这些日子,扶苏虽是领着士卒训练,可是,却是派人打听关于乌倮的消息,得到之后,一律汇总到他手中。
    说起来,这个计划,扶苏已经心中盘算了很久,若是对乌倮之性情不甚了解,只怕扶苏也没有那么大的信心,用出这个计策,弄不好,弄巧成拙的可能性会很大。
    扶苏朝乌倮介绍道:“这是师阜,如今是洛阳最大的行商,且洛阳之行商十之七八都唯他马首是瞻。”
    师阜朝乌倮拱手道:“晚辈师阜见过乌倮前辈。”
    此时,在师阜的眼中,乌倮可不是朝廷下令的封君,而就是一个商人,因为乌倮经商较早,且在北地的商贸,乌倮的势力庞大,师阜才有了“前辈”这一声称呼。
    乌倮虽是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发作,只是拱手回了一礼。
    虽说听起来师阜的实力不可小觑,只不过,乌倮心中亦是算了出来,师阜的实力,还远远没有达到和自己比肩的程度,更没有和自己分庭抗礼的地步。
    故而,乌倮只是维持表面的客气,对师阜倒不是太感兴趣。
    扶苏道:“乌倮君,方才是扶苏有所得罪,还望乌倮君不要怪罪。”说完,扶苏便是躬身一拜,回礼道歉。
    乌倮心中哀叹一声,见扶苏如此,越发感到扶苏难缠,软硬有度,软起来的时候,能让人如沐春风,可若是扶苏摆出自己的威势,却是有如令人坠入三尺冰窟之中。
    “公子言过了,臣不敢。”乌倮急忙回礼。
    此时乌倮已然没有了先前那份倨傲的模样,对于扶苏的态度,也悄然变化。
    在偏房之中的蒙恬,虽未亲眼见到,可是正堂之中的动静他一清二楚,未曾想到,扶苏没费多大力气,居然将乌倮这个奸滑之人,治理的是服服帖帖,心中颇有些称奇。
    “乌倮君,方才我说过,你若是能将消息告知于我,必有大利相赠,眼下,这便是大利。”扶苏手指着师阜,畅快笑道。
    “乌倮君,我知道眼下师阜之实力,确实不如你,可是,乌倮君可知,如今师阜做到这个程度,用了多长时间?”
    扶苏伸出了一根手指,乌倮口中奇道:“一年?”
    扶苏笑而不语,实打实算起来,师阜可能连一年都不到,就从一个云溪客栈,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乌倮心中充满了震撼,他知道,师阜的发展,有扶苏在背后扶持的原因,可是,短短一年之内,就成为了洛阳最大的行商,且洛阳行商十之七八都听从他的号令,这发展速度,未免也太恐怖了一些。
    乌倮知道,这世上有些人,你就算给他再顶尖的资源,再好的配置,他还是烂泥扶不上墙,而有些人,只要机缘得当,那将会是一飞冲天,前途不可限量。
    无疑,扶苏的支持固然重要,可若是师阜不成器,就算扶苏有心扶持他,也是无用,现在乌倮方才仔细打量起师阜,眼中充满着欣赏之意。
    扶苏笑道:“乌倮君,我不妨告诉你,其实这一年的时间当中,我并未向师阜提供任何助力,今日师阜所领商队之发展,皆是有赖于他自身。”
    乌倮倒吸了一口气,心中狂震,如此说来,只怕眼前这个坐着的青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
    扶苏此时方才笑眯眯道:“乌倮君,你以为师阜可有资格与你共谈经商之事否?”
    想要进行平等的交谈,自然要先让对方看到自身的优势所在,而师阜眼下实力与乌倮相比,自是不济,可师阜却是潜力无限。
    乌倮眼中闪烁着思索之色,虽是扶苏相问,却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看向师阜所在的位置,朝师阜问道:“既然足下是行商,不知足下到过哪些地方?”
    扶苏一听,便知乌倮是在试探师阜的虚实,不过对于这一点,扶苏却是有信心,在肤施与师阜相遇之后,扶苏也是和师阜交流过几次,知道师阜也算得上见识广博,在未曾和自己相识之间,便已是去过许多地方,对这些,照实答之便可。
    师阜不假思索道:“小人见识自然不如前辈广博,也是去过几个繁华之地,西有咸阳,东到临淄,皆是见识过。”
    “如今到了这北地,也是想来套得一番大利,不知乌倮君可愿成全小人?”
    见师阜表现的不卑不亢,回答的亦是从容不迫,乌倮心中暗自赞许,这经商,不仅对别人需要察言观色,隐匿自己的情绪亦是十分重要。
    想要套得大利,首先便是要处变不惊,不能让对手看出自己的底牌,如此才有胜算。
    “不知公子这大利从何说起?”乌倮目光投向扶苏,这是扶苏起的头,自然向扶苏询问。
    闻言,扶苏嘴角露出笑意,知道这是乌倮已然接受了师阜,并且愿意和师阜合作。
    扶苏朝师阜示意了一眼,师阜当即会意,道:“我可筹措盐巴,茶叶,大黄,丝绸等物,运到这北地,届时,可尽数交托给乌倮君,不知乌倮君意下如何?”
    乌倮面露惊讶之色,这些东西,他自然知道,在胡人那边,可是极为短缺之物,运到胡人那边,那是想不挣钱都很难。
    以往,他一直对茶叶、盐巴的产地很是发愁,未曾想到,师阜居然满口答应下来。
    心中暗叹自己还是小视了这个师阜,乌倮不动声色问道:“不知足下茶叶、盐巴、大黄产自何地?”
    师阜征询的目光看向扶苏,见扶苏点了点头,方才道:“盐巴,茶叶皆是产自巴蜀两郡,大黄来自九江郡。”
    乌倮猛然惊觉,看着扶苏,眼中越发觉得恐惧,这从师阜口中说出的几个郡,可都是扶苏曾经到过的地方,再想到师阜也是洛阳人氏,乌倮不禁从心底生出寒意。
    未曾想到即便扶苏离开了这些郡县,依旧有实力能够左右这些郡县,这也说明了自己其实并不是在与师阜合作,而是是否选择和扶苏合作。
    如果选择和扶苏合作,那么便意味着自己和扶苏捆绑在了一起,以后与扶苏的关系可不只是生意上了,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联盟。
    可若是不和师阜合作,眼下已然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若是拒绝,想起先前扶苏发起怒来,乌倮就不禁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梁骨直直涌入大脑,到了那时,只怕不仅保不住自己,;连自己的妻儿老小也要受到连累。
    犹豫了片刻,乌倮道:“不知几月可运抵一次货物到这肤施城中?”
    师阜略微思忖了片刻,便道:“最低三月,每一次至少可运抵千斤茶叶和盐巴来此。”
    看着乌倮的脸色,师阜忙道:“乌倮君,我知道你觉得只有千斤的茶叶和盐运抵此地,有些少,只不过,我可以承诺的是,随着时间的推迟,未来运抵到这里的茶盐会越来越多。”
    听着师阜这般承诺,乌倮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若是只有千斤的茶盐,乌倮就算是打死自己也不愿意上扶苏这条贼船的,这么一点芝麻小利还不值得他冒如此大的风险。
    要知道,眼下扶苏可还不是太子,万一远在咸阳的嬴政改立了别人怎么办?已经烙上了扶苏的标记,未来,他在新君那里,还有活路么?
    乌倮手指敲击着案几,脸上浮现出凝重之色,他在计算其中的利弊得失,扶苏也不催促,扶苏知道,生意场上,皆是你情我愿。
    即便是上当了,也是如此,用武力威逼,不是上上之选,只能等乌倮自己做出最后的决断。
    良久,乌倮才道:“一万斤,一年之内,茶叶、盐巴这些货物,你每样至少要运抵一万斤到这肤施城中,我便与你合作,你若是做不到,便需以一千金作为赔偿。师阜,敢立下此约否?”
    扶苏心头一震,未曾想到这个乌倮胃口还是真的大!
    师阜亦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一年之内,将每样万斤的货物运到这里,对于他来说,亦是一个挑战。
    倘若做不到,赔偿千金,这等对赌条约,说起来给师阜的压力很大。
    师阜不禁抬头看向扶苏,以往,遇到困难,只要扶苏在自己身边,师阜便本能的想将决定权交给扶苏,这是他对扶苏的依赖。
    只不过这一次,他听到并非是扶苏下的决定,而是看到了扶苏鼓励的眼神,他看到扶苏眼中对于自己的信心。
    看向乌倮,师阜深吸了一口气,答道:“这个赌约我接下了!”
    “好!”乌倮脸上浮现出欣喜之色,毫无疑问,这是他给师阜和扶苏挖的一个坑,至于扶苏和师阜能不能爬出来,就看这二人的本事了,如果师阜能从这个坑里爬出来,那自然是不同的光景了。
    乌倮旋即从袖中抖落出几个竹片,扶苏定睛看去,看到这些竹片,心中对乌倮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这坑人的家伙社都随身带着,可想而知,乌倮到了何等丧心病狂的程度。
    乌倮笑着将三片竹片摆在了扶苏面前,道:“公子,你是我与师阜的见证人,这个凭证不妨由公子来写。”
    扶苏轻笑了一声,道:“乌倮君,你不怕我写下这份凭证当中略显偏袒或是写完之后就不认账了?”
    见扶苏如此直白的说了出来,乌倮倒是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讪笑道:“不会的,公子贵为大秦的公子,绝不会做出此等事。”
    听到这般回答,扶苏未曾言语,只是径直在竹片上写下了三分凭证,然后三人各自在上面签字署名,最后将其中两份交给师阜和乌倮,令他们各自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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