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叔鱼刚到山脚,车队就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骑着马又迎了一段路,家臣见他来了,立刻翻身下车,不顾路面泥灰磕头行礼:“奴奴不辱使命,带着大王的回信,还有十车赐予小公子小娘子的礼物回来了!”
    “好!”
    共叔鱼高兴的伸手将他扶起:“回去再说!先把大王的信件给我!”
    若是旁的世家,这种情况下多半会来一句爽快的“赏!”,摊上这样的主子,共大也不指望那些,忙笑着爬起,从胸前掏出用油纸层层裹起的信,憨笑着揭去满是油汗的外层,这才递给他。
    “奴奴日夜不曾离身,呵呵……”
    共叔鱼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多费心思,夸了他一句心思玲珑,懂得多包几层,就急不可耐的拆了信封。
    森见此,立刻扑着手往共大那边扑:“共大叔,此番远行,定有许多趣事,可否与森讲一讲?”
    见他如此晓事,共大自是热情得很,一把就将他接到了马车上。
    共叔鱼看了眼手中的信,知他这是避嫌,心道小孩子从小受苦太多,难免活得小心了些,却未阻拦,道一声“那你可要听话,乖乖坐马车上,莫要掉下来!”,就低下头看信了。
    共大回了句“奴奴就算死,也不会让大公子掉下去!”,就让御者打马继续前行了。
    说起来森不过是个无氏之人,能让共叔鱼的老仆心甘情愿的叫一声大公子,除了共叔鱼真心怜爱他,还因他老实讨喜,大家都不讨厌。
    车队来到山脚,共叔鱼已经看完了信。
    他瞄了一眼车队最后那辆简陋的辎车,却未上前与之叙话,只吩咐仆从将马车停下,又唤了奴隶过来挑担。
    马车上层层垒砌的樟木箱子,被一一揭开,共叔鱼吩咐奴隶就这么挑着它们上山。
    在这之前,他从未看过礼单,却自信大侄子一定会送上重礼。
    共山之民得到消息,早已聚拢在道路两旁,有胆大的,见到熟悉的叔鱼家仆,就凑上前问情况。
    自家主子特意显摆,家仆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于是没多会儿,大家就都知道了,这些都是远在王都的大王,特意为刚出生的堂弟堂妹准备的礼物。
    “喝!这兔子怎么就跟真的一样?”
    “废话!那可是上好的宝石镶的眼睛!”
    “那是什么东西?”
    “真珠串的帘子!也太豪奢了吧?也不知道这吝啬的共叔鱼舍不舍得拿给孩子使。”
    “哎哎哎?那个是玉做的凉席吗?睡在上头,怕不是要升天!”
    “慎言慎言!”
    “哎,大王对共叔鱼,是真的好啊!连祖母的首饰都送了过来,怎么就不留给日后的公主呢?”
    八卦的人群里,突然有道老迈的声音叹息着来了这么一句。
    大王的祖母就是先太后,也是叔鱼的母亲,在她死后,按理说,她留下的遗产除了特意交代的那些,剩下的都该属于大儿子一家,成为芈氏一族世代的传承。
    如今大王却能分出一些送给叔鱼,还是那些先太后的陪嫁,叔侄情谊可见一斑!
    老者再次叹息着说了句“时光如梭,眨眼就是几十年啊!想当年先太后嫁入凤凰台的时候,嫁妆从我共山过,那是何等风光啊!”,就不再多言。
    先太后是鲁国公主,鲁国弱小,但文气很重,凡事都讲究个传承。
    先太后的嫁妆并不多,但每一件都是很有来头的古物,是以此人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了。
    封邑上的子民议论纷纷,所有人都在赞叹他们深厚的叔侄情谊,共叔鱼目的达到,心情也很好。
    一路押送着这些东西回了山腰处的庄园,共叔鱼回去陪夫人孩子用了饭,又洗了澡,就直接去盐场视察去了。
    直到三天过后,见把人晾得差不多了,他才让人唤来公子槊。
    虽经历过很多人情能暖,比起同龄人要成熟许多,到底还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公子槊忐忑不安的等了这么多天,终于见到了共叔鱼,不由双目含泪,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叔父!侄儿、侄儿……”
    “嗯?”
    共叔鱼端正坐着,在他行礼的时候并未回礼,听到这称呼,立刻拧眉不悦起来。
    公子槊好似头顶被浇了一盆冰水,心中因血脉而产生的依赖之心立刻消散一空。
    原来,父王不认自己,叔父也不会因为父王子嗣单薄,就怜惜自己。
    到头来,竟只有那个远在王都的便宜弟弟,会真心为他考虑吗?
    “槊……”
    公子槊声音艰涩,待要开口,又听共叔鱼淡淡询问:“下跪者,何人?”
    如今除了共山,天下之大,再不会有能让他出人头地的地方了,公子槊知道自己不能恶了共叔鱼,福至心灵,改口道:
    “某得大王赐名白启,近日刚从王都来,希望可以投入大人麾下效力,凭军功光耀门楣!”
    共叔鱼脸上这才露了笑,赞同他道:“好男儿当如是!”
    公子槊松了口气,待要顺杆儿攀交情,就见共叔鱼面色又冷了:
    “好男儿还当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恩人又是谁,启,你以为如何?”
    这是敲打他了。
    到底年少,不懂得该低头的时候就要低头。
    “身份”二字,对他来讲,恰似最猛烈的毒药,但凡听见了,就没法置若罔闻。
    他还是没法咽下最后那口气,倔强的红着眼抬头:“叔父,你我有着相同的血脉,为何如此作态?若不喜某,不愿接纳某,某便浪荡江湖去,又有何难?倒是那高坐王座之上的人,你可知,他或许与你并没有血缘关系呢?”
    自以为扔下了重磅炸/弹,公子槊涨红着脸,改跪为坐,无理道:“外祖当年,可是亲眼见过公子白的尸体,这位大王,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叔父竟要为了这个外人,将亲亲血脉欺辱至此吗?”
    他只当共叔鱼逼着他承认自己是白启,就是为了强迫他放弃王族血脉,心甘情愿的沦为白景源的狗,心底的不忿,自是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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