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山并不是一座孤山,而是一条自西到东、延绵三百多里、直入东海的山脉。
    它位于楚国东北部,与鲁国接壤,又有源自赵地,流经燕、鲁的秀水在此转弯直入东海,直接将这片土地与西边蒋氏的封地割裂开来。
    三面都没法扩张,山又是植被稀少的石头山,在世人眼里,这片土地全部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东南边那片秀水冲积出来的小平原上。
    不过很可惜,受地势所限,这片小平原哪怕精打细算把所有犄角旮旯都算上,也只能开垦出来几百亩薄地。
    这地不仅盐碱很重,还常常遭遇水灾,一年到头就算精耕细作,亩产也不过几十斤,若只靠这片土地的出产,怕是连五十人都养不活。
    这里风景秀丽,峰险、石奇、雾幻,置身其中,仿若蓬莱仙山,若是在现代,稍微开发一下就是个5a级景区,随便带着游客爬爬山赶赶海就能致富,可惜这里交通不便,除了少有的几个有钱又有闲的奇葩会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旅行,平日里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到个生面孔。
    所以公子白的信使刚刚踏上这片土地,就有人将他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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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向过得很苦,叔鱼却在这里生活得有滋有味。
    倒不是因为他有钱或者喜欢剥削贫民,而是因为,这里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一无是处,尤其任袖是郑人,对这里的了解全都来源于典籍还有仆从的讲述,难免有失偏颇,共叔鱼不过略施小计,就将这片土地收入囊中。
    “老爷,这天怕是要下雨了,不如归去吧!”
    海浪越来越急了,灰蓝色的海上浮着淡灰色的云,大雨虽不至于立刻就要下下来,看天色,今日却是迟早要下雨的。
    在仆从们看来,这样的天气,正该在屋子里待着才是。
    共叔鱼却穿着灰蓝色的细麻布裋(shu)褐,戴着大斗笠坐在高高的礁石上钓鱼,听到从人催促,充耳不闻。
    他不过二十六岁,却已经劳累了十多年,像这样悠闲的日子,他很享受,也很珍惜。
    以前兄长无能软弱,什么事都要靠他,以后侄儿年纪小,迟早也要靠他帮忙,这样悠闲的日子并不会长久。
    他对自己的侄儿很了解,聪慧沉稳,对权力有着本能的渴求,绝对没法长期忍受王后干政,他这个叔父出自芈氏,就算白不喜,也会把他当自己人。
    共叔鱼对此坚信不疑。
    因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世世代代都在这么做的。
    血脉注定了他们永远都是自己人,活着的时候,要互相扶持,死去的时候,也要葬入同一个墓地,他们是利益共同体,只有同心协力,芈氏才能在这片土地上传承下去。
    与小门小户出身的人不同,他们从小就受到这样的家庭教育,这是他们的底线,不管怎么闹腾,都不会跨过这一条线。
    与他相比,哪怕是生身母亲,任袖也会因为姓氏不同,被当做外人,进不得宗祠,不可以参与本族祭祀,所以他暂避王后锋芒,是明智的选择。
    长长的竹竿斜插在石头缝里,被他双脚固定住,浮漂往下沉了沉,他便轻手轻脚的拿起钓竿,熟练的拉扯起来。
    力气很大,看来是条大鱼!
    这是用结茧蚕体内的丝浆人工拉扯制成的单股丝线,光滑、透明、柔韧、强度大,只要技术过关,一般的大鱼拉扯不断。
    不断的放松、收紧,上钩的鱼儿渐渐力竭,拉拽间,已能看到它亮白的肚皮,还有青灰的背上漆黑的斑点——这是一条鲈鱼,个头还不小。
    叔鱼爱吃鱼,自从来了共山,日常鱼虾没有断过,原本精瘦的他,如今已经健壮许多,苍白的皮肤,也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见鱼出水,瞬间就被从人接到网里,叔鱼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比起案牍劳刑,其实他更爱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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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共山南面向阳,正对着秀水平原那边,有一处山石稍微少些的缓坡,叔鱼的别院就建在半山腰一处平台之上。
    这处别院早在七八年前就开始建造了,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要被分封到这里来,可怜王后娘娘还在那得意洋洋,仿佛占了多大的便宜一样。
    叔鱼摇摇头,接过仆从手中的托盘。
    托盘中,有糙饭一大碗,清水一罐,巴掌宽的烧鱼一截。
    他还未娶妻,也没有孩子,那么大一条鱼,他一顿吃不完,得分成几段,为了新鲜,最先吃的,永远是肚子上最肥美的一截。
    浓油赤酱的烧鱼上洒了切得碎碎的野葱,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振,共叔鱼却皱了皱眉,吩咐从人:“下次让庖厨少放些油!”
    从人有心想说,再少就没法吃了,想想主子是个多吃根咸菜都要计较的性子,还是点头应下,说回头一定吩咐下去——山下的渔民喜欢把鱼蒸着吃,除了不抗饿,其实放点葱姜压住味儿,也还好。
    共叔鱼这才安静的享用他的午饭——因为上午要去钓鱼,他的朝食就用包了咸菜的饭团子对付,到了中午扛不住饿,就得再吃一顿。
    刚开始他还不乐意,觉得这样就多吃了一顿饭,一年下来就要多吃好几百斤米,后来管理家财的属臣告诉他,说今年因为不用再偷偷摸摸煮盐,又有盐工琢磨出了晒盐的方法,收入比起往年至少翻了五倍,他这才同意下来。
    饭吃到一半,天上就下起雨来。
    共山的雨不像凤凰台那么温柔,每次来的时候都气势汹汹,走的时候也干干脆脆,说是大雨,不过半顿饭功夫,仆从把饭碗收下去的时候,天就晴了。
    正背着手在廊下散步,琢磨着要不要等退潮后,亲手去海滩上捡一些贝类回来晒成干货,好在年底送到凤凰台,充作封地的税赋,就见家臣带着外出售盐的商户进来了。
    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叔鱼干脆在可以观海的露台上接见了他们。
    因为叔鱼节俭,露台上是不会铺席的,家臣虽不习惯,还是接过仆从递来的垫子,小心翼翼的坐了。
    商户低贱,直接跪坐在木地板上,没人管他舒不舒服,他自己也不介意,见主子看着自己,忙磕头回话:“老爷,公子现在应该快到阳城了,奴奴回来的时候,听说他们停在嘉峪关,好像公子病了。”
    “嗯。”
    共叔鱼点点头,却未追问更多,只问起海盐的销售情况,还有商户打听到的消息来。
    他在公子那里派了人,太过机密的事情可能不知道,公子病了这种大事,还是知道的。
    听说公子不满王后娘娘为他定下的婚事,他没当回事,也没打算管。
    他可以因为嫌弃那些世家淑女生活奢靡,养起来太费钱,所以一直不娶妻,这大侄子却是不行的。
    与他不同,大侄子肩负着传承楚国的重任,早些娶妻早些生子,是应该的,至于妻子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只要身份足够尊贵,不至于让孩子蒙羞就成。
    对此,他不仅不觉得任袖过分,反而觉得她很负责,干得漂亮。
    侄儿今年九岁,那位公主七岁,不论是从身份来讲,还是从年龄上看,两人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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