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军都督府衙门。
    许是因为多年未曾有多少人来往,让这座朝廷在西北地区的最高军事府衙显得有些残破。
    “右军都督府”四个大字,依稀能辨别出朱元璋当年建立这座府衙时,赋予它的威武霸气。
    可是眼下,匾额歪歪斜斜挂在半空,好似随时都要掉落下来,门前也不见几个兵丁在护卫。
    多年下来,这里的兵丁要么被卫所调走,要么就是逃光,还留在这里的,多半是一些老弱病残。
    武定候郭培民坐在大厅,桌案前摆着足足十几个大木箱子,里头装着近十年间镇西卫军屯的来去屯册。
    自从来到镇西卫,他几乎每日间与这些屯册相伴。
    几个日夜下来,人憔悴不少,也是对眼下镇西卫的军屯情况有了不少了解,他只能说,黑暗,太黑暗了。
    郭培民是淮西十二将之一郭英的后代,正儿八经的淮西勋贵,知道许多勋贵们的黑幕。
    可他不得不说,勋贵们做的事,与各地卫所暗中所为,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卫所积弊,如今实在是已经到了不得不去改变的时候。
    现在,他也总算体会到当今皇帝的心情了。
    看了一会儿,他合上屯册,蹙眉望向空荡荡的大厅,这里只有几个校尉还站着。
    “外面发生了何事,怎么如此的吵闹?”
    “快去看看。”
    校尉点头,出去一会儿便就匆忙跑回来,粗喘着气,连声说道:“侯爷,不好了,城里闹起来了!”
    “什么,什么闹起来了?”郭培民不为在意,翻开另一本屯册,“本地带兵的是一个叫杨望的副总兵吧?”
    “镇西卫是他的辖地,乱贼闹事,是他这个武将的职责。”
    郭培民初来乍到,现在还并不想与本地的卫所武将们撕破脸皮。
    他原打算,先用一些时间摸清楚军屯情况,再叫这些人到都督府来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不过卫所的文臣武将们,却并不打算让他慢慢的去查,去办。
    闻言,校尉一愣,连忙又道:
    “不是啊侯爷,闹事的就是杨副将和卫所武将们的部下!”
    听了这话,郭培民翻看屯册的动作一顿,微微抬眸:“你是说,城中闹事的是官兵?”
    “千真万确!”校尉肯定地点头。
    “随我出去看看!”
    郭培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放下屯册,顺着大厅向外走去,才刚来到前院,就听见街上传来一片的脚步声。
    几名校尉猜到什么,纷纷顿住脚步,神色惊恐。
    郭培民也是停住身形,静静听着。果然,没过一会儿,从门外闪进来几名浑身沾着血迹的千总。
    随后,更是呼啦啦地进来一票穿着陈旧盔甲的朝廷官兵。
    这些凶神恶煞的“军爷”能吓住普通百姓,却是吓不住郭培民这个武定候,他神色一紧,喝道:
    “右军都督府,岂能擅闯!”
    “你们的上官是谁?叫来见本候!”
    听这话,几名千总先是一愣,然后好像听见什么天大笑话一般,捧腹大笑,少倾,从门外走进一名参将,有模有样地行礼:
    “末将参见武定候!”
    “外面发生何事,怎么如此的吵闹?现在是操练时间,你们私自出营,该当何罪!”郭培民神色缓和了一些,肃声说道。
    参将站定一会儿,却没回话,促狭问道:
    “操训,操的哪门子训?”
    “朝廷发了步军操典,可是发了历年亏欠的军饷?可是对我等身上穿的盔甲,手中用的军械有所更替?”
    “什么都没有,操的哪门子训?”
    “武定候,您是侯爷,可也要看看我们现在过的都是个什么日子不是?”参将似乎一点儿也不怕他这个武定候,腰间挂着刀,边走边道:
    “弟兄们活不下去,出来找百姓借点儿,这于情于理也应该啊!”
    话音落地,余的千总将官们也都是纷纷出言附和。
    这个时候,郭培民总算是听出来对方来者不善,也差不多猜到城外眼下是个怎么情况,冷笑道:
    “你真觉得你能闹得起来?”
    “我告诉你,镇西卫对朝廷,什么也不是,法不责众这一套东林党玩过,下场如何,你应该很清楚!”
    参将也不为所动,连拍胸甲:
    “哎呦,我好害怕!”
    “朝廷的兵马在哪呢?叫他们来砍我啊!我就不信了,这镇西卫城一万多的官兵,能全给砍了?”
    “就是,少在那吓唬人!”一名千总也道:
    “朝廷偏心边军,五年来,九边累年积欠的饷银如数发齐,军械也换了几遍,唯独我们中原卫所是后娘养的。”
    “我们不服!”
    郭培民暗暗后退,也知道对方眼下正在疯狂的边缘,不打算再继续激怒他们,平静说道:
    “你们回去各自约束部下,日后朝廷问起来,本候也能为你们说句话,本候是右军都督府……”
    不等他说完,参将便直接打断:
    “去你娘的右军都督府,狗屁的武定候!凭什么你生来就是侯爷,我们只能在卫所是个穷当兵的?”
    “朝廷要收回军屯,连这点儿活路也不给,怎么能算了?”
    说着,他大手一挥:
    “给老子把右军都督府衙门围了,一个人也不准放出去,里头的屯册找出来,全烧了!”
    “查,我倒是要看看,烧了屯册,连右军都督府衙门也烧了,你们还能查什么?”
    话音落地,转瞬从门外冲进几十名张牙舞爪的卫所官兵,个个都拎着刀,不少人的刀子上还沾着凝稠的血迹。
    显然,他们是刚从街上杀过来的。
    郭培民看见如此,心下也是一沉,也能猜得出来眼下城内情况到底是有多危急。
    百姓又要遭殃了…
    不过这次遭殃的还不只是百姓,乱军冲进右军都督府衙门,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朝廷刚刚开始的卫所新政的不满。
    ......
    当晚,纸片一般的奏疏自山西飞往前紫禁城乾清宫。
    掌管右军都督府的武定候郭培民,在镇西卫城英勇就义,率领十余名都督府校尉与乱军死战到底,全数阵亡。
    而后,掌管整个西北屯政的右军都督府衙门被乱军烧毁,全部屯册都查之无迹。
    消息传出,京师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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