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妈妈已将药碗举到南姗眼皮子底下,硬着声音说:“王妃吩咐这话的当天,孙公公就麻溜的叫花匠办去了……呶,先喝药。”
    南姗僵了僵脸色,小声道:“还烫着呢……”
    董妈妈额筋一蹦,忍了忍,只得再动威胁大招:“王妃,你再不好好喝药,待王爷从外头回来,老奴可要去告状了。”
    南姗生病时,萧先生从来不用逼迫的态度命她喝药,他都会自己先喝几口尝尝味儿,再满嘴好话的哄南姗喝下,力求与南姗一块有苦同分享,多好的‘药友’老公啊……自打成婚后,南姗就像掉进了蜜罐里,甜美无处不在,也不知她的蜜罐现下在干什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治病的良药到底是赖不掉的,南姗一饮而尽后,喝了杯温水,又吃了几颗蜜饯,然后才再继续半死不活的躺着,因为半夜噩梦惊醒后就再也没睡着,这会儿吃饱喝足了,闹人的雨声也停了,疲倦的困乏之意再度袭来。
    南姗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除了某些特殊因素导致的失眠外,其余的时候,她只要入了眠,就会睡得十分踏实,可这一回,南姗睡着没多久,就又深深陷入了梦之境。
    俗语有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么,萧清淮会出现在南姗的梦里,似乎一点也不奇怪,梦境中的萧清淮,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乌墨似的长发松松散着,正笑着冲南姗招手,萧清淮脸上挂着的笑意,南姗再熟悉不过,温温的,柔柔的,又带着百般纵容的暖情和宠溺,让人心生向往。
    眼角下的小小泪痣闪烁欲坠,嘴角边的两只小笑涡亦格外勾人,南姗心中欢喜,便笑着扑了过去,紧紧搂住萧清淮的腰,正欲开口说话,忽觉有温热的液体,一滴连着一滴打落在脖间,南姗大惊之下,豁然猛力抬头。
    一缕鲜红刺目的血迹,正顺着萧清淮的嘴角,倏然流淌,萧清淮方才明亮璀璨的眼神,已如春日薄冰般渐渐涣散开来,只嘴角那一抹熟悉的笑意,仍在温柔的绽放着,嘴里低声呢喃着两个字,姗姗。
    眼前之景,让南姗如遭雷劈,怎么会这样……
    碎光离合变幻,萧清淮雪白出尘的衣裳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血迹,也蜿蜒着涌流而出,似无数朵鲜艳欲滴的桃花瞬间盛开,眨眼之间,萧清淮就变成了一个淋淋血人,南姗的双手、腕臂、衣襟,亦沾满了汹涌奔射的鲜血。
    熟悉的触感,粘稠的鲜血,一切的一切,都真实贴切到无比,南姗浑身冰冷,寒得心口钝钝的疼,连声音都跟着扭曲颤抖,南姗拼命地叫着萧清淮,满身是血的萧清淮,只微微而笑,那笑意越来越淡,越来越薄,最后笑意全无,气息全失。
    不论南姗怎么呼喊,萧清淮却再也不睁开眼睛。
    “王妃,王妃!醒醒,快醒醒!”似乎有人在大力地推着南姗。
    南姗豁然间睁开眼睛,又是一头冷汗,满脸热泪,不同于昨晚被遗忘的梦境,这一次的噩梦,南姗记得清晰无比。
    将南姗从梦靥中摇醒的董妈妈眉心微蹙,似乎不解:“……王妃怎么又梦靥着了?”
    南姗伸手揩了下脸上的泪痕,放在眼睛下,怔怔的看着,该死的,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是不是萧清淮在外头……遇到危险了?
    没有电话可以随时联系,南姗努力保持着平静,昨日收到的书信,的确是萧清淮的笔迹不假,信笺的落款日期是八天前,萧清淮说过,大约每半个月会让她收到一封平安信,因路上交通不便,平安信晚到两三天很正常,可八天的时间那么长……
    南姗用力揉着发痛的额头,仅仅做了一个噩梦,就在这儿胡乱猜疑,好像有点无厘头的胡闹,可是,萧清淮以前出门在外的时候,她也担心过,却从来没做过类似的噩梦,南姗深吸一口气,很用力地平复烦躁的心绪,萧清淮每次离京,身边都会有许多武功高强的保镖,更有随行卫队一路跟着,应当不大可能遇到危险吧。
    但是,凡事从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念头,就像一簇燃烧的星星火苗,也会慢慢形成燎原之势,不管南姗怎么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那些不安的情绪却总是会冒出头,让她心惊眼跳,坐立难安。
    雨散天已晴,用过食不知味的午饭,南姗一个人待在屋里,水葱似的指甲抠挠了半天桌子后,突然站起身来:“丹霞,命人备车,我要去一趟陵安侯府。”
    奉命守在屋外的丹霞,兔子似迅速窜进屋里,脸上写满疑惑与不解,声音亦惊诧无比:“王妃,您还病着,若是有事……”
    南姗声如尖锐的利剑,十分干脆的打断丹霞的话:“不要废话!我说什么,你照做就是,快去。”
    大部分时候,南姗与身边的丫鬟说话,从来都是温声和语,偶尔还会打趣闲话,如今陡然见南姗言辞肃立,丹霞再不敢多言,忙匆匆应是,转身吩咐去了,南姗又唤碧草进来,让她帮着更衣梳妆。
    还在换着衣裳,董妈妈已闻讯而来,也是满面疑色:“小姐这是怎么了,突然间就要出门……”
    南姗低垂着长长的眼睫,声音虽轻,却饱含不容置疑的决绝:“妈妈别问了,我自有我的道理。”
    董妈妈动了动嘴唇,最终没再开口,自打小姐梦靥醒后,就浑身透着不对劲儿,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样,难道是梦到了什么伤心事,问她却又不肯说……
    什么样的噩梦不能做,偏偏梦到自己的丈夫死了,这样荒唐离奇的梦境,叫南姗如何说的出口,事出反常必有妖,南姗很少做噩梦,这二十年来做过最惊险的梦,大概就是在梦里一直被人追着砍,但是,梦里的她会飞,比砍她的人飞的还快些,等她终于被刀砍着后背时,梦却戛然而止,因为夏枝在推她的后背,催她赶快起床,不然就要误了给南老夫人请安的时辰。
    南姗又没有对萧清淮恨之入骨,怎么会平白无故梦见这种事……
    陵安侯府同在京城位置颇好的黄金地段,离南姗所居的庄郡王府并不远,哒哒哒的马蹄声中,南姗很快便到了陵安侯府,对于南姗突然在午后大驾光临,侯府的门房管事差点将眼珠子瞪出来。
    温流庆的寿辰才过去不久,府内仍保持着扎花点彩的喜庆装扮,听到南姗来访,赋闲在家的温玉玳舅舅,亲自出来迎接南姗,一打照面,便发觉小侄女儿眉眼郁郁,脸色也不好,忙问道:“气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病了?”
    南姗勉强笑了笑,应道:“染了一点风寒,不碍事的……老祖宗呢,我有事情找他老人家,他老人家是否午睡醒了?”
    温玉玳略一沉吟,才道:“老祖宗今日没午睡,一直在药庐待着,听到下人报说你来了,老祖宗叫舅舅先来看看。”
    两人搭着闲话儿,一路到了温流庆之处,落座饮茶,屏离所有服侍的下人后,南姗也不转弯抹角,望着眼前白发飘飘的老人,直接开门见山道:“老祖宗,我想请你卜一卦。”
    温流庆抚着雪白的长须,眼尾微微斜飞,温声笑道:“小丫头想问什么卦?”
    南姗咬了咬唇,双手不自觉握拳,尖尖的指甲深深掐进手掌心,方低声道:“王爷的安危。”
    温流庆慢慢敛了笑意,正色道:“为何突然问这个。”
    南姗努力不去想那鲜血横流的画面,温热的湿意却难以控制的涌上眼眶,静默良久,才低声道:“我做了一个梦,很不好,很不好……”
    半个时辰后,南姗辞离陵安侯府,温玉玳送走南姗后,再度回到药庐陪着温流庆,其实在今天上午,温流庆刚接待过一位重量级客人,见过那位客人之后,温流庆便进了许久未踏足过的药庐。
    温玉玳看着瞌眼浅寐的温流庆,唤了一声:“祖父。”
    温流庆并未睁眼,良久,才语声淡淡道:“阿玳,京城又要开始变天了。”
    ☆、第224章
    日落渐黄昏,从陵安侯府回来的南姗,一个人在窗前托腮独坐,丹霞正将一大捧新折的牡丹花儿,妆点在房间各角落的花瓶中,牡丹花颜色丽,花香浓,素有国色天香之称,南姗偏过头,瞅了瞅那些玉笑珠香的鲜花,问轻声轻脚忙碌的丹霞:“丹霞,大公子可下课回来了?”
    丹霞正捏着一只牡丹花枝,闻言忙转了身,应道:“回王妃的话,大公子还没从书屋回来。”看了看南姗的脸色,轻声道:“王妃,可要摆晚膳么?”
    南姗依旧托着下巴,懒声道:“这世上,大概只有神仙才不吃饭,我又不是神仙,当然要摆饭了……一会儿大公子回来了,叫他和二公子一块吃饭,吃完饭后,在院子里稍微散会步后,就好生歇着,不要胡闹。”
    看了眼尚未整理完的牡丹花,南姗起身道:“你出去传话罢,这花儿我来插。”
    丹霞应了声是,放下手中的花枝,福身告退。
    晚饭过后,天色已暮黑,南姗在董妈妈的监察下,老老实实将药灌了个一干二净,漱完苦口后,无心睡眠的南姗,持了一卷话本小说,歪在炕上翻阅。
    烛辉潋滟,让南姗想起和萧清淮在灯下一块看书的场景。
    一本闲书,两人同看,萧清淮负责拿书,南姗负责翻页,看到有趣之处时,俩人一块发乐,偶尔的偶尔,南姗会搞突然袭击,要求萧清淮将刚翻过去的那一页,一字不漏的背出来,萧清淮每次背诵之前,都要先和南姗谈好若是他完整无误被下来、她会给什么样的奖励。
    书上的印字渐渐扭曲,幻化成萧清淮微笑的脸,声音清悦的绮丽动耳:“姗姗,我难道缺衣服穿么,还要你劳心耗神费眼给我做?这个奖励不好,再换一个。”
    被否决提议的南姗,挠了挠萧清淮颌下的小胡茬,笑语娇俏:“给你做衣裳都不乐意呀?那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一大桌子菜,这个如何?”
    萧清淮捉住南姗肤质细腻的手,满脸温暖的宠溺之色,低笑道:“这么漂亮的一双手,若是被烫着了,多暴殄天物,这个奖励也不好,再换一个。”
    南姗眨了眨眼睛,决定化主动提议变被动接受:“那王爷说说,你想要什么奖励?”
    萧清淮轻轻‘唔’了一声,随即道:“夸我点好听的就成。”
    南姗明显不信,挂上一脸疑色:“就这么简单?”
    萧清淮颔首,一锤定音:“就这么简单。”
    待萧清淮一字不错的背完,南姗清了清嗓子,又深吸一口气,然后抱着萧清淮的脖子,开始不喘气的漫天海夸:“王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举世无双、风华绝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鸟见鸟呆、一树梨花压海棠……”
    萧清淮原本听得笑彩熠熠,眉目生辉,听到一树梨花压海棠时,不由黑了脸,伸巴掌拍了一下南姗的后背:“停!”
    南姗目露诧异:“干嘛叫我停下呀,我还没夸完呢……”
    萧清淮黑糊糊着表情道:“什么叫我一树梨花压海棠?咱们明明同年同岁,是哪门子老夫少妻了……”
    呜呼哀哉!电影里疯颠颠的伯虎兄误她啊!南姗忙更正道:“王爷是一枝梨花春带雨!”
    萧清淮脸色顿时变得更臭了:“我怎么又变成一枝梨花春带雨了?我何时梨花带雨过了!姗姗,你怎么就咬着梨花不放口了,梨花谐音离花,是我最不喜欢的一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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