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如此,岂非虐民?!”
    这种事情,赵桓觉得他可以批评了,也不怕燕王听到。
    侍女摇头:“怎会虐民呢?燕王常说,小民易虐,上天难欺!燕王治下,两赋几乎不交。全仰赖商税。”
    赵桓出了一口气:“难怪燕王要纵容奸商了。”
    侍女点头:“所以每年。交税最多的十人,燕王都亲自宴请他们。穿州过府,用燕王仪驾。河北、东海各城,十大富商,都能面奏燕王。”
    给商人地位,这一点宋人做的比历朝历代都好,李慢侯进一步拔高。全国纳税最多的十大人物,主要是豪商,他每年让这些人穿州过府的张扬,给足了礼遇。每一座城的十大纳税大户,每年他都接见,除了给他们荣誉之外,还会跟他们探讨国事。主要讨论如何便民的问题,在保证税收的情况下,尽可能改善行政方式,让商业行为受到最小的影响。
    这都不是虚的,而是每年都在摸索的重要商业管理经验,会一步步推广开来。这些在市场竞争中成功的豪商,其实跟考入府学的学生一样,都是精英人物。他们的视角,他们的思维方式,都很有可取之处。
    赵桓叹道:“难为燕王了。若燕王取了天下,就不会有今日之忧了!”
    说完,赵桓小心的观察着侍女的表情,他已经摸清这侍女就是一个爱说话的,没什么心机的女子。
    侍女道:“可不是吗。只是燕王轻君位,不肯登大宝。否则天下谁能挡燕王?”
    一个傲慢的人?看不起皇位的人?这种人存在吗?
    对比唐朝的藩镇,哪个不想当皇帝?不过燕王可能已经错失良机,连江北留守晏湲,都敢不买燕王的账,显然朝廷已经恢复元气。就像安禄山打下长安后,朝廷慌乱以后,郭子仪稳住大局一样。朝廷显然也是有郭子仪这样的人物的,韩世忠、杨沂中、刘琦这些猛将,都有所耳闻。尤其是韩世忠,在金国也是大名鼎鼎,主要是兀术时常跟人感慨当年黄天荡有多凶险,险些就回不来了云云。那眼下的危局跟黄天荡对比,安抚部下的心。告诉他们,最危险的时候都过去了。
    刘琦也是猛将,虽然是西军,却不是藩镇,当年在富平一战,打瞎了韩常一只眼。而且善于带领不是自己熟悉的部队作战,带着王彦的八字军,也能硬抗兀术的精锐。
    燕王轻君位,可能只是已经没有机会。这种平衡其实也挺好,唐朝时候,朝廷打了多次削藩之战,也没什么结果,藩镇也奈何不了朝廷。虽然唐朝灭国之后,一个个藩镇自立,出现了五代十国的乱局,但至少唐朝后期还存活了上百年。如今的大宋,最不济也有百年的国运。对于已经被灭的辽国来说,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更何况,契丹本是游牧部族,他们灭国了,还能迁到西域存留宗庙。大宋如果灭国了,又能跑到哪去?
    赵桓很快收回心思,在侍女的伺候下,穿好衣服,特别的棉布,他见过,没穿过。一些女真权贵喜欢穿这种料子,赵楷也有,他爹也有,在金国哪里价格很贵,比丝绸都贵。穿在身上,感觉就是软和。
    一件衣服就勾起了他的伤心,本以为回来了,或许境遇会有改观,现在看来,依然不如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他是皇帝,其实在女真人哪里,也说不上真的受罪。女真人在五国城一带,给他们划了田地耕种,每家都有几百亩地,吃得起肉,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甚至比一般女真人过的都好得多,但赵桓就是失落,因为同样是皇帝,他爹比他过的好也就罢了,赵楷凭什么也比他过得好。连带着那个无所事事的弟弟赵植,日子过得都比他好,凭什么?
    如今回来了,他爹是不用担心的,赵构是皇帝,也是他儿子。就好像自己当年一样,不知道怎么对待老皇帝,最多也是养起来,供应不辍;赵楷有他妹妹在,说不好还能继续得到接济,因为他妹妹不仅仅是燕王的宠妾,而且非常富贵;他怎么办?一个落魄皇帝,既没有亲信奉承,也没有亲兄弟姐妹帮衬。赵构会善待他吗?难说啊!如果真给个道观关起来,就真的只能青灯古佛了。
    他真的很不甘心。
    刚刚穿好衣服,外面女官就来通知,说燕王设宴给他们接风,车驾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三个皇帝几乎是同时出门的,又在进门的前院相聚,三人神情各自不同。赵桓忧虑,赵佶惆怅,唯有赵楷笑脸不断,跟曹破辽说笑着走了出来。
    走出门,三辆大马车等着,上千铁甲骑兵护卫,上了车马车哒哒前行。由于东海郡王府先建,越国公主府后建,在寸土寸金的齐州城里,拆迁不易,因此两座府邸距离很远。公主府已经在城郊,郡王府却在城中心,还靠着济水。附近就是成片的热闹街区,人头攒动,大酒楼里酒菜的香味赢街,伙计吆喝的声音,一如汴梁城。
    徽宗叹了口气,马车终于在郡王府前挺稳,下了马车郡王府的胖管事马上来迎接。来人自称蔡京家旧臣,以前见过皇帝,非常热情。让宋徽宗不免想起旧人,如果他没被抓走,蔡京应该不会被流放的吧。不过也说不好,蔡京流放的时候,他还没被抓走,只是被不孝子给关押了起来。
    自从回到山东,往事就不断浮现,让他记起了许多自以为早就释然的恩怨。要是当初不是急着把皇位传给赵桓,而是找机会废了他。传给赵楷,会不会就没有这些事了。赵桓对他如此,赵构会对他怎样?对赵构这个儿子,宋徽宗也从没宠爱过,不止没有宠爱过他,连他母亲韦氏,自己都不宠。在五国城的时候,虽然后来被女真人从洗衣院里送来了,可他一次都没碰过。
    走进郡王府里,胖管事带着他们走到了一间客厅中,丰盛的宴席已经摆开。
    “小胥见过岳飞、见过两位舅哥!快入席吧。没有临安张郡王家的宴席丰盛,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了!”
    张俊请客的菜单,已经传遍天下,是许多饕餮收藏的名录。
    大肚子的越国公主早就坐在圆桌旁了。
    请三个皇帝一一坐下后,李慢侯招呼一声,从后堂走进来一群男女,领头的是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妇人,长相还说的过去,就是给人一种小家子气,放不开的感觉;她身旁的一个身材非常高挑的女子,姿色倒是不俗,行为举止也很得体,就是有些刻板的感觉。
    两个妇人,都牵着孩子。
    “奴婢见过亲家翁、见过两位舅公!”
    三个皇帝也轻轻点头。对于李慢侯一直以亲戚之礼对他们,他们也无可奈何。总不能硬摆皇帝的架子,让人家磕头吧。
    “你们都先下去吧。”
    李慢侯对金枝他们说道。金枝屈膝,然后匆匆离去。倒也没有什么委屈的,眼前可是三个皇帝啊,她都有些喘不过气了。她哪里能想到,有一天会有三个皇帝进她家。至于说这种家宴,不让她们参与,更没有心理隔阂了,这时代女人就是没资格上桌的。公主是公主,才有这资格。当然李慢侯也宠着公主,这点她们确实心里发酸,但也能接受。燕王的尊位,不过三个女人,还能说什么。
    平时公主跟她们相处的也不错,因为公主处处让着金枝,口称大姐。金枝则敬对方是公主身份,从心里没有高看自己的意识。这是她跟公主能和睦相处,跟晏贞姑无法相处的最大原因,因为她自认为是主母,而晏贞姑偏偏觉得她是御赐的平妻,两人一般大。
    公主进府之后,金枝跟张妙常关系都密切了起来,大概是心理上又出现了共同的压力的原因。虽然不想跟公主为敌,可公主却实实在在带给了她们压力。这种娶了公主做小的,历史上都不太多,能让人很快想到的,大概就只有唐朝皇帝李世民娶隋炀帝女为妃的情况了。
    可李世民是皇帝,隋炀帝已经失国,李慢侯如今不过一个藩王,赵氏还是皇族。这就又是另一番情况了,没人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伦理和礼法。金枝之所以重新接纳张妙常,还因为张妙常能教她一些道理,告诉她当年李世民的长孙皇后以宽仁闻名,金枝也愿意做一个宽仁的王妃。
    “岳飞喝酒。这是扬州产的美酒!”
    李慢侯十分殷勤的敬酒。
    “舅哥,也喝。你们在辽东可受苦了。”
    李慢侯满脸堆笑,他老婆越国公主满脸高傲,一看就是宠妾。
    李慢侯确实宠她,李慢侯谁都宠,因为他实在惹不起女人。不过宠老婆归宠老婆,对三个皇帝嘘寒问暖,可不是他真的同情他们,他一点都不同情,甚至觉得这三个罪有应得。尤其是老宋,简直是罪该万死。
    但这些不是他的工作,把这几个人送回江南,有綦宪那个死脑筋收拾他们。估计綦宪又会上奏说要审这几个皇帝了,头疼的是赵构,不是他。他支持綦宪审了赵构,定了基调,就看赵构会怎么做。继续打击皇权?还是维持岌岌可危的皇家威信,惩治綦宪?
    这是一场博弈,法律精神和皇权的博弈,綦宪所代表的法律精神,经过几年酝酿,已经深刻的影响了一大批司法官员,形成了一股特别刚性的力量。綦宪这种人,就是很容易成为一种精神象征。跟岳飞一样,他把自己活成了精神。
    李慢侯可不想搅进这种文化观念的冲突中,那是一种比权力更可怕的斗争。
    “小胥已经上奏朝廷。不日就有奉迎使前来接驾,恭送三位去临安了!”
    去临安?
    这三个字给三人带来的是不一样的感受。
    宋徽宗是无所谓,在哪里他都是老皇帝。都很敏感,都很麻烦。宋钦宗到更期待一些,至少去了临安,他不会有在山东这里明显的失落感,大家到时候都被排挤,都被猜忌,就好像又回到了五国城。赵楷却有些不想走,他妹妹在这里,府里都是他的旧部,他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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