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穿点点头:“那不跟军规一样?”
    李慢侯笑道:“一样,也不一样。条子我写好了,你们拿回去,给幕僚看看。有意见随时提。等姜滑、范温回来。我们在定!”
    各家其实意见都不大,就是一份盟约,各藩镇签字,授命建立一个共同的机构,叫做东藩府。其实就是一个小朝廷,各家藩镇的藩官,都由东藩府派遣,东藩司负责科举、征税、调拨、征兵、练兵等所有军政、民政。
    各家藩镇的职务,也都由东藩府来安排,比如牛仲为东藩府总练兵使,下辖练马兵使、练步兵使,以及大量属官,组成一个练兵司;练兵司可不光练新兵,一旦停战,前线军队后移修整,也归练兵司管。前线军官,反而是一个临时差遣。
    练兵司的设置,一方面是为了保证战和期间军队的战斗力;另一方面也起到了削弱前线军官兵权的作用,他们领令出征,回令还军。军队都是东藩府的军队,不是谁家的私兵。
    李慢侯不知道,他这种藩镇同盟性质的条约,后来会吸引其他藩镇加入。甚至最后也被朝廷模仿,成为藩镇自保和朝廷削藩的最主要方式之一。
    此时李慢侯只是想着,让各藩拧成一股绳,别真的起内讧。人都有弱点,秦桧这种人的强项就是算计人心,他总能找到藩镇们的弱点一一下手挑拨离间,最终让藩镇集团起内讧。
    李慢侯给条目起的名字是《东藩盟约》。
    其中除了明确组建统一的机构东藩府之外,还保证各家的利益,规定在各家藩地内,给各家保留十万亩藩田,不征税,但不能变卖,由藩府统一管理,招租养藩,租子统一拨付给藩镇家族的族长。各藩还可以拥有私兵,兵额一千,东藩府负责发放军饷,但军官可以由藩镇任命,有些类似公主府的护军。各藩镇在朝廷里领取的俸禄,东藩府不管,东藩府另有一份俸禄,数额不得比朝廷的官俸低。
    不用想,这样的盟约传出去后,朝廷言官必然大肆弹劾,认为东海藩这是肆意侵吞其他藩镇,甚至有人要求朝廷废除东海藩。
    秦桧这时候拿回去了移镇东海藩的谈判成果,才压下了这些激烈的声音,因为他们看到,这一移藩,等于收回了东海藩控制的上百万人口,占整个东藩人口的三分之一。而燕云十六州残破的,有没有三十万人都很难说。
    当然也有不理智的言官弹劾,说燕云之地是祖宗之地,太祖太宗一直想要收复,如今却交到藩镇手中,对不起祖宗云云。这样的言官,赵构直接就给免了,永不叙用。赵构说,藩镇也是朝廷的藩镇,宗族之地封给藩镇,就如同在朝廷手中一样。
    这些风波只是插曲,李慢侯答应了移藩,但现在还无法成行,因为燕京还在别人手里呢。
    他不打算跟韩常在燕京死战,燕京也不值得拿人命换。那座城里几乎只有军人,两万女真、汉儿军和他们的家属,总计四五万人。真正的老百姓,除了一些随军的工匠外,没有其他。
    因为这里不但屡经战火,女真人的统治也很残暴。
    粘罕坐镇燕云,征发无度。虽然粘罕的统治非常稳固,可并不意味着社会安定。粘罕统治的稳定,靠的是强大的军队和严酷的法度。
    女真人崛起于山林,法律规矩都很简单,但也易行。严重的罪行,杀人剽窃,规定用锤子剖其脑而至之死,家人为奴。亲人可以给赎身。除了这种杀人罪之外,其他则是轻罪用柳条鞭打,重罪罚财物。
    粘罕用这些刑罚来对付那些地方官,让他们征发民夫,征收财物。县令馈饷失期,鞭一百。对女真人来说,这是理所应当的,他们的皇帝动公库买酒,都还要被粘罕打呢,更何况小小的县令、知州。但这对那些文官出身的辽宋官僚却难以接受,他们早都习惯了刑不上大夫的原则。因此文官们被粘罕抽打了,往往羞耻的不敢出门。
    在这种刑罚威慑之下,粘罕手下的官僚机构,虽然完整程度还比不上宋辽两国,但效率却大大提高。官府效率如果是为了建设,那当然好,如果用来搜刮,破坏性也非常恐怖。
    征发最惨的一次,正是耶律余睹谋反之前,奉命北伐耶律大石,让他进攻可敦城。那可是几千里外的漠北,给了耶律余睹一万女真兵,一万汉兵,为了保证这些士兵的给养,全都是征发燕云签军,结果这次进入大漠,没找到耶律大石,民夫却死了无数,“车牛十无一二得还”。
    这造成了燕云地去数以万计的青壮消耗。耶律余睹谋反之后,女真人又大肆屠杀军中的契丹汉儿,又有数万青壮被杀。之后清洗郭药师等燕云辽臣,引起巨大叛乱。
    其他还有征发签军南征的,强行掳掠人口的,整体迁移到辽东的。给这里的民众带来了巨大的灾难,造反却又打不过女真人。于是人口凋敝的厉害,女真人灭辽之前,燕云十六州生活着三百九十万汉人,现在恐怕只有二三十万了。
    即便人口殷实,这里的条件也不如南方,跟海州、淮阳军根本没法比。土地贫瘠,山地众多,本就是亏本的边地,任何朝廷控制这里,都要投入资金整饬边务,很难从这里收取税收的。
    所以秦桧做了一笔好买卖,用淮海易燕云,这样的好事,赵构怎么能不高兴。
    更何况战略上,也让朝廷拥有了对东藩集团的优势,以前东藩从淮海南下,一马平川,如今却要先跨过鲁中南山地。
    单单是东藩跑去燕云,迁移数千里这种来自心理的安全感,就足以让赵构支持秦桧的任何主张。似乎东藩一旦北迁,压在赵构心头的巨大阴影,就能释放一样。
    如今朝廷几乎收复了女真人南侵以来的所有失地,可赵构迟迟不肯迁都。赵鼎已经屡次催促朝廷迁都开封,也有人提出迁都长安的。都很有道理,赵鼎认为,朝廷不还京,就无法牢牢掌控中原。有人说,朝廷还都开封,不如迁都长安,开封一马平川,若又有敌骑奔袭,无险可守。现在能奔袭开封的,已经不是女真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东藩更加危险。
    但是不还都根本说不过去,赵构为了拉拢南迁北人的心,一直声称临安只是行在,并不是都城,一直声称要北伐中原迎回二圣,这是他统治的法理基础,可现在开封收回了,连燕云都收复了,他又有什么理由不还都?
    还都要面对东藩的威胁,不还都统治的法理不足,除非他彻底撕下伪装,也不提什么临安行在了,就把杭州当汴州,直接定临安为新的东京。
    但是迁都,赵构真的不想。开封已经残破成狐狸坵墟,黄河决口,周边人口凋敝,都是黄泛区,显然很长时间,甚至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恢复,赵构可不想回这种地方,而且那是他的伤心地。自幼母亲不得宠,他也毫无存在感,在哪里会勾起他的自卑心。
    临安却是一个蒸蒸日上,日渐红火的地方,还是他一手兴盛起来的,他怎么舍得离开这里。
    不止赵构不想走,一些既得利益者也不想走。张俊在江南圈了一百多万亩地,一年收租六十多万斛,他怎么舍得离开这个温柔乡。
    以前还都是一种政治正确,往往都是喊的声音很大,不可能实现,因为都城在敌人手里呢。现在还都成了现实,很多人反而不喊了。可总有忠正君子要喊,要还都开封,要迎回三圣。
    还是秦桧有办法,让开封府尹负责治理黄河。让泛滥的黄河水重归故道,为还都做准备。秦桧还很恶心的表示,这种为还都做准备的工作,非常重要,必须有大员负责,于是把张浚给弄到哪里去了。还给了一个很高的位子,两京留守,还都大使。
    张浚的权力看似变大了,连吕颐浩的位子都接过来了。可是权力大了,责任也大了,资源却没变大。洛阳还算好,虽然也人口凋敝,地方残破,但有恢复的基础,开封以北是大片的黄泛区,根本无法收拾。
    另外,以前吕颐浩留守开封,开大都督府,是为了负责节制北伐的韩世忠部,为韩世忠部筹措粮草。张浚在洛阳,也是一样的作用。现在接过了吕颐浩的摊子,张浚就要同时为岳飞和韩世忠部提供粮草,整个河北残破,只能靠两京筹措。
    但张浚变不出钱来,现在还要他治河,本来支应军队粮草就已经捉襟见肘。吕颐浩为此把自己又玩的下了台,张浚现在能怎么办?理论上他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这个人又有些没有自知之明,喜欢抓权力,喜欢揽责任,这么大的事情,好像除了他张浚,天下人谁都做不了一样。哪怕赵鼎反对,他也愿意接受。
    结果就是焦头烂额。一方面,吕颐浩留下的烂摊子太烂,不烂吕颐浩不至于不还债务,可又因为吕颐浩不还钱,导致开封留守已经信用破产,如今再没人肯借钱给他。张浚的信用还不错,所以才能在洛阳支持,因为他可以不时去四川发一点债券应急。他以为他接过了吕颐浩的烂摊子,就可以继续借债度日,只还利息,寅吃卯粮。结果是,他也借不到钱。扬州人已经彻底对朝廷官员失去信心,相信他的四川商人又没有能力消化治河这样的巨额资金。
    韩世忠的军饷也是一个烂摊子,韩部兵马号称三十万,在册的是二十万,可实际上有没有十五万都很可疑。而且马兵数量过大,竟然高达十万,确实很能安朝廷的心,因为东藩也有十万骑兵。但骑兵的军饷是步兵的两倍,消耗是步兵的六倍,把步兵登记成马兵,就能吃掉巨额空饷。
    所以张浚想查韩世忠的账,而韩世忠的军队就哗变,闹得张浚险些倒台,反而是秦桧力保他,因为这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秦桧是不可能让自己人去接手的,以免牵连了自己。
    这时候东藩府找上门来,听说朝廷要治河,打算跟张浚合作,商讨联合治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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