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藏住了眼中复杂的神情,他知道薛父是把整个的命运压倒了他的身上,从这一天开始他再也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了,而是要担起整个家族的重担。
    同一夜,甄家乱成了一团,甄老爷突然陷入了昏迷之中。
    卷二:竹枝芒鞋轻胜马
    35第三十五章
    “五爷,薛公子来访了。”郇昰听到了殷溪的禀报,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笔,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乐意,“快点请他进来。”自己也是站起身来,走到了门边,不久就看见了一个白衣青衫的少年从回廊之中信步而来。
    “五哥,好久不见了。”薛蟠向郇昰透露出了一个阔别许久、幸而再逢的笑容。
    郇昰抬脚出了门栏,亲自相迎,轻轻握住了薛蟠的双手,“是啊,转眼间已是四五个寒暑,楸枰可是跟着宋先生学了不少学问吧。这次,可是要去考秀才了。”
    “待在京城停留三日之后,我便回家参考了。”薛蟠跟着郇昰入了书房。
    郇昰看着眼前眉眼间气韵悠远的少年,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金陵,一转眼已经五年了,那个记忆中的聪慧小孩,已经蜕变成了翩翩少年,比起同龄人,薛蟠明显高了一点,他脸上也没有那种初生牛犊的稚气未脱,倒是有着方外之人的洒脱。
    “五哥,这几年,就在信里面听你说着自己的事情,一直没能上京城来拜会你,真是惭愧。如不是这次接着贾老太君七十大寿的借口,还真不能在考前偷得半日的闲暇时间。”薛蟠也是看着郇昰的模样,虽说他们的通信不曾间断,但是他没有想到再见之时,全无陌生之感,一如那日金陵一别时候的熟稔。
    “无妨,你这几年这么忙,人离不开江南也是自然的,倒是我也没能再去一次江南,还想同你一起着去乘着乌篷船听戏,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达成了。”郇昰对于薛蟠这几年没能来到京城,自是有些遗憾,却也是在通信里头知道,他既要忙着课业上的时候,又慢慢分担了薛父的部分事务,是真的不容易。
    “来日方长,以后我定会陪着五哥好好在江南逛逛地。”薛蟠想着着几年的经历,真当是繁忙的日子过得最快。就好似昨日还是薛父被查出了误中了七日缠的毒素,而下一刻就传来了扬州甄家大老爷身亡的消息,这可是让薛父一下子愣神了。
    ****
    话说当日,薛家接到了甄家传来的报丧的消息,说是甄老爷一下子感染了时疫,发现的时候已经昏了过去,然后就没能再长时间段的清醒过来,还来不及多嘱咐一点什么东西,就在七日之后撒手而去了。这凡事与甄家有故的人家,都来到扬州悼念,而薛父说是因为身染重疾,其实就是脸面上的红疹根本无法见人,便是让薛蟠代替了他前往了扬州参加了葬礼。
    因为薛父的蹊跷的病情,他们不是没有怀疑过甄家,还在说着不知何时甄家也许会动手的事情,谁承想转眼间也不过是几日的功夫甄老爷就病逝了。而王大夫根据传闻中的症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断,甄老爷可能是自己中了七日缠,而这种毒发作的时候与时疫相差无几,也就如同以前说的,过了七日无药可解。
    这要是真的,可就不是一星半点的恐怖了,这是有人知道了甄家的下一步动作,以牙还牙的报复手段,而想想这个世界,能有这般通天手段的人,除了金銮殿上的那一位之外不做他人猜想。想想这事情也是十分符合逻辑,这迷药是几朝皇室的东西,从不外传,而你一个下臣偷了皇家的东西,还打算把它要来作案,皇上能不多想吗。今天你可以害死看不顺眼的同僚,指不定明天圣上你也敢谋害了。
    所以,不如让其自食恶果,亲自试试他盗走的迷药到底是什么味道。而世间上,能够诊断出来这种迷药的大夫寥寥无几,几乎都是在皇宫的御医院之中了,也是不怕有谁能知道什么不对来的,他人也只会认为甄老爷是时运不济的很,到头来没能坐享荣华。
    薛蟠在甄家只是祭奠过后就离开了,即便剩下的甄家人不是前头那一系列麻烦的主谋者,或者也许对于甄老爷向着夺嫡事件里面掺了一脚一无所知,但是他也生不出那个结交的性子来,有些怨一旦结下,再谈化解又是谈何容易呢?
    不过,这么一样,薛蟠也是清楚薛父身上的毒不是甄老爷干的,也恐怕他并不清楚。因为甄老爷去的极快,应该是幕后之人不想他有任何动手的可能,才会这样快的下手,而且甄老爷也没有留下什么话,甄老爷一系在他过世之后,也都消了声音,现在是甄家的老二当着家,而那个人倒是一个真的万事不管的主,啃着老本过日子了。
    这么一来,究竟是谁在哪里下的毒,便是有待商榷了。虽然薛蟠与薛父根据王大夫给出的误食时间段,推断就是在京城给宝钗治病的时候,中了暗招,但是却是没有了确凿的证据。而京城那个地方鱼龙混在,究竟下手的是看薛家不过去的,还是更复杂的要嫁祸于人的,都不能判断。再者,皇上应该是注意到了有人对薛家动手,会派人看护着薛家,也为此他们反而不能有太大的动静,不然怎么解释薛家对于大内秘事知道的怎么清楚。
    就在此时贾家的一则奇闻在上层的圈子中了开来。王夫人又生了个儿子,这没有什么稀奇,但是偏偏那个小儿生下来的时候,嘴中含玉,这个人通灵宝玉上面还刻着字!这倒是大庆朝建朝以来的首件其事,大家也是第一次听说,有着含着玉降生的婴儿。
    偏偏贾家没有把这桩事情看做是要遮掩的奇闻,而是弄的府里上下为之欢庆了一番,为的就是这个生而有异,王夫人更是越看这个孩子越欢喜,这小脸粉里透红的样子,长大了以后一定是个有大造化的人物,她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一定是前生修的不错,等出了月子就马上去庙里头多添一份香油钱。
    “娘,宝玉睡醒了吗?”元春倒是可以进出王夫人的屋子,倒是没有太多的忌讳。她看着襁褓中的孩子,果然与旧梦中的那个一模一样,也是衔玉而生,她模糊地知道这个弟弟应是有点才学的,似乎那个自己还教导过他,今生两人的年岁离得更近了,许是会更亲近一些。想着她帮着捏好了襁褓有些散开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儿踢的。
    王夫人看着元春的动作,在心中点头,这姐弟两人亲近一点真是极好的,倒是珠哥忙着考学的事情没有时间多来看看宝玉,心中不免有了点说不清的落差,她是希望他们可是兄弟亲近的。却是转口问着,“你哥哥这几日都忙着备考,我这里行动不便,你也是多关心他一下,多和你的嫂子聊两句,让她一定要照顾好珠儿的身体,别让他太累了。”
    元春替王夫人细细擦去了额头的微汗,这坐月子的日子可是不好熬过的,一边应声说,“娘,不用担心,我都记着。小厨房那里头也是看着一些,让他们上点益思醒脑的食物,您就放心吧。”
    只是,比起了在她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进学的贾珠,宝玉更是合着元春的眼缘,这也是因为那个梦里头,她与宝玉相处的时间更久。而贾珠相对来说,已经是早早长大,也不喜欢同姐妹们玩乐,更是一门心思地在书房之中,接触的是在有些少。
    而现下更是如此,贾珠在年头的时候,娶了李贽,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小家,又是在全力准备着今年的乡试,同元春这个年岁相差甚大的妹妹,就没有太多的交集了。
    那头,李贽进了贾珠的屋子里面,后头的小婢端着一碗鸭肉粥。这几日贾珠温书的有些晚,身子似乎是有些上火,鸭肉性凉也不会使得人因多思而更加焦躁,粥又是好克化的东西,正好在下午温习的累得时候,点一下饥。“大爷,稍作休息一下吧。”便差人将粥呈了上来。
    贾珠放下了手中的书,看了看自鸣钟的时间,都已经走过了罗马数字IV的位置了,“都是这个点了,申时五刻了啊,我听着外面刚刚有些喧闹,可是又有什么人来看祖母了吗?”他一边吃起了鸭肉粥,不说不觉得,到真的是有些肚子饿了。
    自从宝玉衔玉而生的事情,被传的沸沸扬扬之后,不只是一拨人前来恭喜过贾母,得了一个必有大福的孙子,贾家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然而,贾珠却是知道这里头不全是恭喜的人,也有着看笑话的,你说一个臣子之家,不是不能张扬,但是对于一个才是小儿的事情,这般的宣言自己的喜悦未免有失妥当。就单说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下臣的家中,偏说它是生有异象,真的不会引来旁人的无端猜测吗。到底是真是假,旁的人可不都是想要来打探一下吗?
    贾珠用过了粥,看着李贽面带倦容,拍拍她的手,“你也别太累着自己了,左右等着风头过了就好,家里面老太太要你帮衬着招待客人,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因为王夫人在月子里头,大房那里要续娶的还没有进门,这府里的事情是贾母在管着。而最近太忙,李贽必然是被叫去搭把手的,同样还有元春也是被王夫人安排去了帮忙。才有了前头王夫人让元春看着,别让李贽忙着忘了贾珠事情的话头。然而这个做娘的,也不觉得一个小姑子,才七岁大的女孩,插手哥嫂之间的事情有什么不妥。
    “大爷,不用担心我,我有分寸的,老太太可是没有累着我。倒是你别温书太晚了,还有几日就要考了,体力上还得够得上呢。这一考就是几天的光景。”
    可不是么,就是这个节骨眼上,家里还这么的热闹非凡,贾珠想要不生出什么怨怼来,也是极不容易的。就不能等着满月的时候,他娘出了月子,再闹腾吗。
    只是,身为人子与晚辈,他又能多说什么,只希望这样看着有点过了的事情以后能少一点。
    ***
    “说来,那个宝玉也是有四岁了吧。倒是没有听说不像他的大哥贾珠那般喜爱读书。贾珠现在已是有了功名在身,听说要被派到东北那边去做县令了?”薛蟠却是忽而记起了贾家的事情,也是讽刺,那时甄老爷发丧的时候,同一月里头正是赶上了贾宝玉的出生。这看着亲厚的两家,倒是不能同喜同悲了。
    36第三十六章
    “大爷,这行李物件都理齐了。”李贽细细地看着手中的清点单子,又一一核对了之后,在贾珠的对面坐了下来。
    “辛苦你了,这次我们离开了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贾珠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这前往东北出任一个县令的事情,可是不得家里头人的赞同的,反对尤甚的就是他的母亲王夫人。用她的话来说,堂堂一个国公府的长子居然要去那等偏冷的地方,当一个芝麻小官,也不知道是谁给自己使得绊子,定是要好好疏通关节才好。
    “大爷,若是记挂家中的一切,便多多寄信回来。”李贽也不知道还能多说一些什么,她本来就不是能言善道的人,幸而与贾珠的性格相合,才能在贾家这么个复杂的地方生活下去。如今,贾珠要离开这个地方,到一个偏远之地做个小官,她心里头却意外地有了喜意,虽说不能在背靠贾家这棵大树,但是胜在清净。
    贾珠只是点点头,信他是一定会寄的,只是又有没有那个真心看信的人呢?要说去东北小县做个芝麻县令,不是他得罪了什么人,而是他半真半假求来的。事情说来复杂却也是简单,几年前宝玉降生了,王夫人十分宠爱这个小儿子,加上元春的缘故,他们母子母女之间正是其乐融融了,独独少了贾珠这一份。那年的乡试贾珠考过了,之后也是顺利地参加了会试,没有能有一个出挑的成绩,也是进了殿试的。
    却是在临考最后的十几天,感染到了风寒,这病真是来势汹汹,贾珠也是高烧不退,就在要请的御医来的那一天,宝玉也是发烧起来,王夫人让御医先去瞧了宝玉的病,这也是无可厚非,小儿的病更加容易出乱子。
    等着宝玉那头看完了,偏偏宫里头来了人说是一位娘娘心口疼,让这位御医赶紧着回去看诊,这厢贾珠的病便是耽误了下来,由另一位大夫看了。可是,也不知是没有用对药量还是别的,贾珠的病只是退了烧,其他都是没有好,勉强拖着病体去参加殿试了。
    好在贾珠的排名是赶上了最后几位,也算是过了,这也到是祸中带福了。
    在世人的眼中这也是了不得的成绩了,过了殿试就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了,再过三年的考核,便可以进入官场之中了。
    不过,这件事情对于贾珠来说却是影响深远,他没有太多的考中的喜悦,更多的是那几夜,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寒意。他不能去责怪母亲,为弟弟看病是必须的,他也不能去责怪太医,宫里的命令不得不从,也就更谈不上对宫里头敢有什么怨言了。
    只是,经此一事,他忽然清醒了许多,在贾府母亲说自己是长子,这句话却是错了,他只是二房的长子罢了。而在母亲的心里头,是不是最可心的那一个还是二说。也许,他的学识给他加了不少分好感,但是母亲真的是喜欢一个人有才学的吗?还是只是希望这些东西所带来的名望。
    一旦清醒过来,再看很多事情就不是那么个滋味。贾家的大房,没有了主事的夫人,再迎娶的那个刑家,听说也不是个出色的。贾琏不喜欢读书,倒是有着聪明劲,可是贾赦大伯可不管教他,只是出了事情就打一顿。
    自己的父亲在那个捐官来的位置上这些年了,都没有移动半步,而母亲已是秉承着二房就是成爵的样子。
    这样的一个家,真的没有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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