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皇帝在宫前阶下会见伏阙上疏的太学生,京城百姓蜂拥而至,简直比上元节灯会还要热闹。眼见人越来越多,为了皇帝安全计,又不惊扰百姓,倪亮调度内卫化妆成内侍,侍奉于旁,防止有人靠近行刺。而行动队早在会见之初就扮成各式人等进入广场,混入内圈人群中,暗中保护皇帝。
    倪亮还不放心,又令侍卫营官兵尽数换上便装散入人群中,一旦有事发生便迅速集结于皇帝身边,隔离人群。同时他坐镇于宫门内,集结亲卫一团于殿前,场面一旦失控就立刻将皇帝抢回宫中;又命驻扎于城内的护军骑兵旅和一旅进入战备,全副武装待命,随时增援皇城,镇压反叛。
    此时一众太学生及同来声援的名士和士绅们,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心中是五味杂陈。本来他们希望有人前来围观伏阙上疏,扩大声势,以舆论来压迫朝廷和皇帝屈服,答应他们的条件。但初时应者寥寥,而今小皇帝放低姿态,亲自出宫听谏,吸引来无数百姓,起码给人于礼贤下士的感观,就已然隐隐占据了上风。
    让一众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小皇帝居然十分擅辩,且不按照常理出牌,一开始就迫使太学生自认错误,士气大受打击。而现下其一番歪理又赢得了围观百姓的同情,将局势扭转,化被动为主动。让他们感到憋屈又沮丧的同时,心中暗骂这些‘愚民’真是不通事理,不明大义。
    “江南沦陷十余年,我朝出了不少叛臣贼子,其中不乏自诩名士大儒者,他们不思报国,自贱身份与鞑子暗通幽曲,谋取私利。甚至接受蒙元的敕封做官,引兵屠戮同胞,镇压抗元的忠臣义士,甘做蒙元走狗,实乃我大汉民族的耻辱!”这时赵昺又开始发言道。
    “朕随行朝曾转战泉州,当时上万宗亲士子准备开城迎驾,但市舶司蒲氏与知州叛宋降元,引敌军屠杀泉州士子,一夜间血染泉州。朕亲眼目睹,士子的尸首堆积于城门之下,几欲与城同高,血火映红夜空……”赵昺哽咽失声,缓了一缓才道,“但是泉州士绅闻知德祐帝有难,纷纷募集义勇,举族勤王,与蒙元铁骑力战,数千义士血染勤王路,朕正是在他们的拼死护卫下才侥幸活命,吾身边的内侍、护卫皆死于鞑子的刀箭之下。”
    “无耻之徒,该杀!”
    “叛国贼子,该杀!”
    “杀、杀、杀……”
    “朕脱难之时,便立誓杀尽叛臣贼子。后亲自领军围攻泉州,破城后将参与屠杀士子的叛官及无良士绅尽数缉捕。朕亲手用锥将罪魁祸首的全身骨头一根根尽数敲碎,涉案者数百人全部斩于泉州宗正寺,俘获的元兵皆被枪决,以慰英灵!”
    “杀的好!”
    “杀的好!”
    围观的人群中闻听又是一阵欢呼,众太学生及士绅脸色确是不大好,算算当时皇帝不过只有五、六岁,却手持铁锥将人的骨头一根根的敲断、砸碎,那是何等恐怖的场面,又是何其的狠辣,可也显见其对叛国投敌的士人恨到了极点。
    “朕收复江南后,亲自颁布谕令凡是叛国降敌、与敌相通者皆要严惩。也是朕下旨处决了那些罪大恶极的叛官、恶绅,抄没了他们的财产,不准他们的子弟参加科举,入仕为官。”赵昺言罢,指指徐龙泽厉声道,“徐状元,汝声称自己在临安沦陷后,便避于乡中,不曾接受伪职,对不对?”
    “不错,正是在下所言!”徐龙泽见小皇帝面色严峻,心中一凛颤声道。
    “哼,可据朕所知,叛相留梦炎曾多次想请汝接受蒙元敕封出仕,汝虽多次拒绝,但几次三番后称感于敌酋真诚,遂答应出任伪江南行台监察御史之职,只因我朝恰巧发起收复江南之役,导致你未能成行,对也不对?”赵昺又问道。
    “在下……在下是受蒙元胁迫,为保全乡中父老不得已而为之!”徐龙泽以为此事机密,知晓者甚少,而蒙元方面的当事者或死或逃,从而无人知晓,却没有想到小皇帝知道的这么清楚,双膝一软跪下道。
    “强辩,汝与敌往来书信尽被缴获,还敢妄称冤枉!”赵昺拍案喝道,“有感于汝未能赴职,有司酌情施以轻判,只是除了你的功名。可汝竟然还有脸上京鸣冤,向朕讨要十年欠你的薪俸,归还财产,真是不知羞耻二字如何写!”
    “陛下,在下知错,此次入京皆是有人挑唆,实属情非得已,还请陛下赎罪!”徐龙泽连连叩首道。
    “你的事情自有有司惩处,若非你愿意,他人还能绑着你入京?”赵昺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转而指着李长孺道,“汝在鄂州陷落之前,便趁乱逃走,若真是仅仅如此,怎会治你的罪?汝逃出城的时候,还利用管理钱粮之便,偷带金百余两,家中田地皆是用此赃款购买,对也不对?”
    “在下冤枉,此乃是诬陷?”李长孺大呼冤枉道。
    “冤枉?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汝自以为做的隐秘,无人知晓,却不知你手下的书办皆看在眼中,其出首检举,又有旁证,不是你想赖就能赖得掉的。而你逃回乡中后,又哪里来的钱几日之内就买下数十顷良田,你说的清楚吗!”赵昺喝问道。
    “在下……在下买田之资,乃是历年薪俸积存。出首的张林是因为其贪污,遭到吾的训斥,从而心生怨恨,故意栽赃陷害。”李长孺分辨道。
    “哦,你手下书办十数人,张口就断定是张林,而朕日理万机,如何记的住你这些微末之事,只是信口浑说的。你这就叫不打自招,做贼心虚,想你一个钱粮所的佥事,官不过八品,你要积攒多少年才能凑够百两黄金!”赵昺冷笑着道。
    “陛下……”李长孺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怎么就轻信其所言。且皇帝日理万机,管的都是大事,估计此前都没有听说过自己的名字,可自己被其一诈,怎么就慌了神。
    看着小皇帝连连戳穿几人的谎言,瞅着他们的丑态,围观的百姓哄笑不已,而太学生们自觉斯文扫地,一个个低着头,不敢争辩。同来的士绅们则惶恐不安,小皇帝的问话虚虚实实,他们也搞不清自己的事情,其知道多少。
    “看来你父李彦没有与汝讲过其的丰功伟绩啊!”赵昺不再搭理李长孺,看向李应春笑道。
    “家父未曾详述!”李应春茫然的摇摇头,可能对于自己叛宋降元这段历史,其也觉得不光彩,对他们从不提及,因此他也并不了解。
    “李彦逆贼降元后,被贼酋阿里海牙收归帐下,随其一路南下,后就任雷州知府,与琼州隔海相对。他可是鼎鼎有名,其所作的恶事可谓罄竹难书,你尽可问问行朝中的任何一人,皆能说出几桩来。可惜的是阿里海牙授首之时,其未在其列。而朝廷只斩其一人未累及家人,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赵昺言道。
    “怎么可能?家父行事谦恭,教导我们兄弟仁义为先,如何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李应春听罢大惊,绝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在行朝竟如此有‘名气’,连小皇帝都耳熟能详,看来死的也不冤枉,只是一时难以相信。
    “君子以义安命,小人以命安义!小人为了苟活于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其的所为已经不能用无耻来形容了,以猪狗比拟对它们都是侮辱!”赵昺挥挥手不屑地道,好像再与其多说一句皆多余。
    赵昺也明白宋代理学的义利之辨,绝不仅仅是空洞的说教,在它背后隐藏着很深的一种责任意识。因为“义”的实质就是“仁”,故程颐才有“君子以义安命,小人以命安义”之言。而这种“君子义”在宋士大夫中间也起着道德律的作用,而它本身就意味着一种责任。他用在此处,不仅是讥讽,也是在打士绅们的脸。
    “苍天啊,为何如此待我……”李应春这时仰望阴翳的天空发出一声惨嚎,“汝也曾饱读经书,理应明德知礼,何以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不仁不义之事。不仅害了自身,还累及子孙,让吾等如何在乡中立足,有何面目再面对父老!”
    眼见李应春发狂,一众人无人上前也倒罢了,反而纷纷避之,好像要与其摘清关系,羞于以其为伍似的。而心中也不免大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想着当初大家携手入京,其也对洗清父亲的‘冤屈’信心满满,且能够重新出仕,可谓是意气风发。
    但如今真相被当众爆出,不仅伸冤无望,反而身败名裂,只怕大宋不亡,他们一族再无翻身之望了。由人度己,一众士绅也心神不宁,惶恐不安,他们也不清楚小皇帝到底掌握了多少底牌,而问道自己又当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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