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顺流而下行程很快,途中不断有大宋水军的战船加入护航的行列,其中既有御前护军前来接应的战船,也有配合荆襄战船作战的长江内河水师,一时间聚起百余艘大小战船聚集在御船周围。内河水军装备的车船速度快,他们在前哨探,通过旗语与各船队联络,不断回报情况;御前水军的战船则在御舟外围构成了警戒圈,防止有敌船偷袭。
    看着江上白矾点点,百舸争流的场面,赵昺颇为感慨,他迎风而立向东望去,高大的襄阳城隐约可见,周围被宽大的护城河所环绕,他就像汉江上的一道闸门卡住了南北间的交通要道,屏护着南方大地。他知道只有夺取了襄阳,控制了汉江才能保证湖广,乃至江东的安全,而只有将它控制在自己的手中,江南才能安睡,自己才能安枕。
    顺江而下,船速快比奔马,太阳西斜之时,城池已然在望。宜城东临汉江水,西望金牛山,南近蛮河,北溯襄阳。曾是楚国的别都,也是拱卫都城郢城的军事重镇和经济重地。据赵昺所了解城墙为夯土筑成,厚达四丈余,周围近十三里,是所大城。
    “那便是白起渠吗?”赵昺看一条支流汇入汉江,指指问身边的潘念道。
    “禀陛下,那便是白起渠,当年白起率军伐楚,便是以此水灌鄢都,直下楚都郢城的。”潘念回答道。
    “哦!”赵昺点点头,又撇了同船的张霸一眼暗道侥幸。想其因为樊城曾被水淹,便弃城而走,若是知道宜城也曾被水淹城,说不定也会弃了宜城,这幸亏其没有当上主帅,否则又丢一城。
    当年白起攻鄢都,兵力只有数万,而楚国在鄢都屯兵三十余万严阵以待,等着秦兵因为后勤断绝饿死。而白起却派出几千秦兵在离鄢城约一百里的蛮河武镇筑坝拦河,又自这条汉江支流东西向秘密修筑一条百里长渠。秦军开渠灌城,鄢城的东北角经河水浸泡后溃破崩塌,汹涌的洪水将鄢城变成了泽国。
    此战白起以水代兵攻城,鄢都一带,洪泽一片,鱼虾满城,伏尸满江,楚国死伤军民达到了数十万,几乎淹死了此地所有楚国军民,楚军精锐尽丧,鄢城随后被秦军占领。城中被溺死的尸体腐烂,臭气冲天,以致人们称这里为“臭池“,成了闹鬼圣地。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条用来杀人的战渠,却被后人开发利用,东汉的南郡太守王宠在此基础上又开挖木里沟渠,使灌区面积进一步扩大,流水百余里,溉田数千顷,成为了一项水利工程宜,城从此成为鱼米之乡,人们幽默的将这里称为“白起渠”。
    随后的千百年,白起渠使得宜城人民受益无穷。据赵昺所知在后世此渠经考证比之都江堰水利工程还要早二十三年,被国际灌排委员会确认成功申报为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并予以授牌,从此号称‘华夏第一渠’。这让他更觉的滑稽,若是白起有灵,知道自己的杀人工具获此殊荣,除了感叹世事无常外,恐怕也只剩下想静静了。
    船队在傍晚时到达宜城外渡口,当御舟稳稳的停靠在码头上时,乐声大起。江钲携宜城官员和荆襄总管府文武及士绅耄老迎接圣驾,赵昺对此并不感冒,尤其是在战事紧急的时候搞这种华而不实、劳民伤财的勾当。但是他只是皱皱眉头,并没有愤而甩开那些迎候的人群,因为他理解地方官员的苦心,自己这个时候发脾气,自可为自己赢得些名声,却也会让已经心虚的荆襄官员更加惶恐,不利于下来的工作。
    “臣江钲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跳板放下,侍卫营先行下船布置了警戒,赵昺在倪亮和王应麟的陪扈下下船,江钲率众跪拜,山呼万岁。
    “江帅快快起身!”赵昺疾步上前,伸手相搀道。
    “臣未能远迎,还陛下赎罪!”江钲却没有起身,俯首再拜道。
    “事情朕已知晓,过不再江帅,快快请起!”赵昺俯身扶起江钲,其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形摇晃了几下才勉力站稳。
    “谢陛下,臣……咳咳!”江钲有些激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引发一阵激烈的咳嗽。
    “江帅保重,勿需多礼!”赵昺抚着其后背道。而看着江钲憔悴的面容,他不禁一阵心痛。其不过四十出头,正当壮年,可当下其面色黄白,眼窝深陷,一向挺拔的身体有些佝偻,像是老了十多岁。
    “陛下,臣还好!”江钲止住了咳声,拍拍皇帝的手,勉力的挤出些笑容道。
    “是朕来的晚了,江帅应该早些将实情禀报,也好将养身体,大宋还需要汝!”赵昺握着江钲冰凉的手,心中的怒气顿消,当年正是这双手在继位前夜握着刀护卫在自己身边,使自己顺利继承皇位,而今拖着病体还在维持着局面。
    “皆是臣无能,未能如期攻下襄阳,害得陛下千里来援,令臣心中不安啊!”江钲再施礼满面愧色地道。
    “江帅勿要自责,还是养好身体为要。”赵昺见其只说了几句话便已经呼吸急促,气喘吁吁,脸色愈发的苍白,便知其体力不支,连忙扶住他向车上走去。
    两人同车入城,众臣随后入城,行驾驻跸于总管府中,洗漱之后也到了饭点,依例是一场盛大的接风宴。但是众人皆知陛下此来是问罪的,因而人人心中忐忑;再者江钲身体抱恙,精神不济,虽勉力相陪,却也十分吃力,因此一场宴会也在沉闷中结束。
    次日清晨有报,称江钲昨日陪驾让其体力透支,以致卧床不起了。经御医诊脉后,称其是因为劳累过度,已是积劳成疾,后又遭受重创,伤及脏腑,元气大失,需要长期静养才能恢复。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堆,反正就是当下不适于在继续工作,需要长期离职休养。
    赵昺理解就是虚,身体虚,心也虚,两下相加压垮了其的身体。知道病根所在,他便命王德捧着那支党参过府探望,寒暄几句后亲手为其诊脉,叫过王德附耳几句开了个方子,令其依法炮制。而他屏退众人,独自与江钲说话。
    两人先是回忆了江氏一族的丰功伟绩,一门忠烈毁家共赴国难,又谈起江万载不畏艰难率军勤王。再说到临安沦陷后,江氏父子领兵赶到行朝护驾,扶助幼主。最后江万载为救护幼帝落水身亡,葬身大海,以致尸骨无存。
    最后赵昺谈起在皇帝哥哥病殒后,行朝为立新帝发生争执,江钲再次站在了自己的一边,力排众议在反对声中将自己接到硇洲岛,佩刀在旁侍卫,直到顺利登基。而后又说起行朝被张世杰裹挟在崖山落脚,其在极为艰难的境况下保护自己的安全,并号召四方勤王筹划抗元之事。
    再后行朝迁往琼州,江钲在朝中支持赵昺打击乞和派,力挺自己抗元。并主持了对随迁琼州的禁军和义军的整编,协助他建立新禁军,完善了军事指挥系统。又在此后的收复江南战役中,麓兵湖广,收复了长江中游的大片土地,建立起完善的防御体系,且逐步收复了江陵和夷陵地区,为此次北伐荆襄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谈及收复江南之后,赵昺才说起朝中臣僚多次上书,言及江氏兄弟一人入相,一人镇守一方。若是生了不臣之心,凭借江氏在江南的威望和朝野的门生故吏,定然会危及自己的地位。江钲听到此,大惊失色,连连发誓自己与兄长绝无不臣之心,是忠于陛下和大宋的,绝无二心。
    赵昺这才说起自己的态度,他对江家的忠诚是相信的,对江钲兄弟的忠心更是不容置疑,因此对臣僚的上书一律驳回,予以叱责。然后话锋一转,又说起江钲在湖广及北伐后的表现,态度严厉起来,责备其不该因为妄信谣言而怀疑自己的态度,进而产生消极的思想,私而忘公,导致军纪废弛,军心涣散,进而导致战斗力下降,影响到北伐大业。
    江钲被陛下说中心事,揭穿了老底,自然是大汗淋漓,惶恐不安,连连请罪。赵昺这才面色稍缓,又叱责了一通后,才再次表明自己对江氏兄弟的忠心仍然不疑的态度,告诉其不要因此导致君臣离心,而是依然会加以重用,宠信不变。以后其也要放下包袱,为国为君出力,不要再为流言蜚语所困惑。
    在谈话之中,除了王德进屋送上了熬好的汤药外,其他人皆未能进去一探,更不要说听到了什么。有人想借探望之名入室,皆被王德挡在门外,只说江帅用了陛下开的药后,精神已然好转,已经能起身半依在榻上与陛下叙话了。
    众人虽然半信半疑,却也不敢擅自入内,只能在焦躁中等待。时至正午,众人惊讶的发现江帅竟然与陛下携手而出,脸上竟泛起了红晕,不需人搀扶也能行走自如。而中午用膳不仅吃下了两碗饭,还饮了杯酒,病似乎好了许多,大家无不称赞陛下真乃是‘神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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