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霸听了一怔,急忙命黄才前去查看,稍后其急急回帐禀报。出乎众人意料的,领头闹事的竟然是两个老兵,且职位不高,就是普通的两个队正。但他们似乎很有号召力,居然聚起了数千人。
    “可知这两人底细?”张霸十分奇怪,仅仅两个老兵就能够召集其上千人闹事,又问道。
    “队正在军中多如牛毛,属下并不认识!”黄才摇摇头苦着脸道。队正在军中就是兵头将尾,一般管着三个伙,在八军之中就有数百之多,而平日各军又分驻各地,如何能认得清。
    “定然有幕后主使,否则怎能一呼百应!”张淮面色不善地看看身边的同僚们道。
    “吾以为非是如此,听其呼号并无反心,而是希望能够尽快结束当前战事。”马陵想了想道。
    “这有何相关,马都统制想的太多了吧!”张淮冷笑着道。
    “你懂什么?”马陵冷哼声道,“陛下曾多次下旨督促我军尽快攻克襄阳,但我军一再拖延。而张都帅代行军务后又采取久围之策破城。如此战事必将旷日持久,兵丁出征已近一年,一切假期皆被取消,且归乡遥遥无期,必然会心生怨念,才有急于迎陛下来襄,尽快结束当前战事回乡的呼声。”
    “嗯,马都统制言之有理,都帅以为呢?”宋濂言道。
    “似有些道理!”张霸含糊的应道,而心中却已信了大半。他从军多年,自小兵做起升至都统自然清楚底层兵丁所想所求。而当兵的想家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个人情绪问题,而是直接关系到军队凝聚力和战斗力的大事。处理的不好,是要激起变故的。
    当然张霸也清楚对此历朝历代都为此事下过不少工夫,虽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多多少少缓解远征士兵的想家问题。
    一者家属随军居住,这在汉时便已有之。汉代戍守边塞的军队士卒,不光妻小可以随军,甚至父母、兄弟、姐妹都可以,为了保障基本生活,汉朝还专设廪粮供应士兵家属。以此来保证长期对匈奴、西域的作战状态,让士兵可以全无后顾之忧地投入战斗。
    唐朝开边万里,也有跟汉朝大致相类的局面,也采用过类似的政策。且比之汉时还要优厚,田地之外还赐予屋宅,以便边防军人和其家属长期居住,确属一劳永逸的安置办法。不过政策是政策,实际情况却不尽如人意。西北边疆生产生活条件远远不如内地,长久生活下来困难极大。
    入宋后,因为采用的是募兵制,一旦入伍便终身为兵,直至七十岁致仕。所以宋军可以携带家属从军,且会在军营中专门建舍供家眷居住。但是戍边采取轮戍制,士兵戍边两年便可轮换,所以宋时行军作战是不得携带家眷。
    次者是家属随队行军作战。但想通过家属随军来解决士卒思乡问题,只能算是权宜之计,毕竟军队流动性很强,不允许他们过和平民一样的居家生活。大宋南渡时一些军队也实行家属随军的政策,不过因为当时战争频度极高,部队流动性非常强,经常外出征战,家属便统一安置在根据地,等军队征战结束便回去团聚。
    岳家军便采取了这一模式,岳飞将大本营放在鄂州,家属也大多数住在此处。由于家属与当地居民杂处日久,还发生了一些绯闻。一次岳家军北上作战返回鄂州,一名军校叫贺舍人的,前来首告其妻和某寺和尚通奸。岳飞大怒,当即审讯和尚,准备严治其罪。
    结果该僧攀咬其他和尚说,寺中凡有名号的和尚,都勾搭了一个军士妻子为姘头。岳飞一怒之下曾想彻查其事,后来经过幕僚薛弼的劝解,只处理了当事人,没有将事态扩大化。但此事在军中流传甚广,以致百多年后,张霸从军时还听说过此事。
    当然还有一些没有根据地的军队,以起义军为主要类型的,则多是携带家属全时随军。部队走到哪,家属跟到哪,作战时亦不例外。这种模式的好处是永不分离,缺点是负担太重,危险性太高。甚至有敌军利用这种模式,作战时袭击宋军家眷,导致战败的事情时有发生,家眷拖累作战的缺点也暴露无遗。
    此外,如果不具备家眷随军的条件时,军队中为稳定军心,便会以开设伎营的方式来缓解兵卒的思乡之苦。但此种方法也导致军中违反军纪的事件频发,劫掠民间妇女、私蓄妻妾、在营中藏匿等等。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
    至于张霸当兵的时候,朝廷日衰,边镇军将权势日盛,违反军纪的事情朝廷已经顾不上管了,导致军中糜烂,携带家眷,私蓄妻妾的事情已是平常,而各军出征掳掠民间妇女更是常事。
    到小皇帝组建新军后,加强了管束才逐渐好转。而琼州地方狭小,小皇帝主动寻找兵将失落在江南的家属,接到琼州团聚,倒也没有出现因为思乡而产生兵变的事情。回到江南后,再次整改军制,虽然不准士兵和低级军官携带家属随军,但是规定了服役七年就可退伍还乡的政策,还规定服役期满三年,便可由朝廷给付路费回乡探亲,以可以预见的期限来保证军心不乱。
    此次出征已近一年,许多兵将无法按期归乡探亲,且要知道当年蒙古破襄阳用了七年之久,所以采用久围之策导致战事结束无期,引发士兵不满也非不可能。而张霸之所以相信,因为他知道在唐时的‘桂林兵变’也是因为相似的情况而引发的。
    唐懿宗咸通九年,朝廷在徐州召募了三千人征伐南诏,其中八百人留在桂林戍守。朝廷原有旧例,士卒在外戍守以三年为期,期满便可还乡。该部士兵已在桂林戍守六年,但因为战事吃紧,朝廷“军努匮乏,难以发兵”,要求这些士卒再留守一年。忍无可忍的徐州兵便起而造反,杀其队将,推粮科判官庞勋为首,劫斥府库而去,这就是著名的“桂林兵变”。
    而此事不仅是一场兵变那么简单,《新唐书·南蛮传》有曰:“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庞部士卒不像黄巢那样活不下去兴兵造反,兵变的初心只是要回家与亲人团聚,可官员骄横处置不当,以致因小失大,竟而成为唐亡的诱因。
    可见思乡之情虽属精神领域,但真正发作起来,比任何力量都要厉害。张霸自然不敢再轻忽,他深知这不是控制各部主将就能解决问题的,士兵们闹将起来,他与帐中的诸将皆是玉石俱焚的下场。而兵变一起,要是殃及行营,祸及陛下,他张霸就是千古罪人,死上百回也难以赎过……
    “迎圣驾,破襄阳!”
    “迎圣驾,破襄阳!”
    “请都帅率众迎奉圣驾!”……
    “情形如何?”帐外呼声再起,比之刚刚更加雄壮,如山呼海啸一般。张霸脸色再变,稳稳情绪问道。
    “禀都帅,各部加入着更众,以不下万人,且仍不断有人加入。他们请都帅出帐答话,我们……我们已经无力拦阻!”黄才颤声道。
    “都帅,还需早作定夺,若是闹将起来,就无法收拾了!”宋濂也是脸色发青道。虽实情不明,但是他已经明白这很可能是兵卒自发所为,否则自己不会一点儿风声都不知晓,针对只能是帐中的所有将官们。而一旦兵卒们失去耐心,发起兵变,他们也难以幸免。
    “都帅,众军也许并无恶意,只是有所误解,解释清楚就好!”马陵听着帐外呼声愈高,心中也是着慌,现在形势已成,强力弹压只会事得其反,他不无担心地道。
    “你去请谢都虞侯主持军中事务,本帅去见他们!”张霸沉吟片刻站起身道。
    “都帅,末将等愿随都帅前去驾前请罪!”帐中诸将相互看看,他们看出都帅的意思,齐声施礼道。
    “不必了,一切皆是缘自本帅的私心,当自有本帅承担,尔等勿要擅动,配合都虞侯约束好各自所属!”张霸摆摆手,然后大步向帐外走去。
    “勿要鼓噪,本帅在此!”张霸出帐,只见校场之上众军肃立,分成了两个阵营。一边人数众多,号旗混杂,但是秩序井然,并没有出现混乱。而另一边人数稍逊,却精神紧张,全力戒备。
    “末将禁军第八军第三师辎重团一营第七队队正胡德材,参见都帅!”
    “末将禁军第八军第一师步军一团二营第五队队正祁重,参见都帅!”
    张霸言罢,只见两名老兵从队列中走出,下达噤声的口令,呼号声顿止,他们齐步向前行至帐前立正敬礼,自报军号所属。他瞅着这两名神情从容淡然的老兵十分诧异,难以想象搞出这么大场面的居然就是他们,但讶色一闪即逝,沉声问道:“尔等煽动众军,意欲何为,难道要兵变吗?”
    “禀都统,末将自甲子镇投军便立下誓言,忠于大宋,忠于陛下,绝无背国叛君之意,只是想待众军问问都帅,圣驾近在樊城,为何不肯迎驾,是何缘由?”胡德材高声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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