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兴八月初三,礼部侍郎谢翱护送太皇太后的灵柩过扬州准备入江,赵昺率礼部尚书徐宗仁及地方文武乘船前往丹徒。可如何用礼却颇让人为难,要知道尽管谢道清虽为大宋的太皇太后,却也被蒙元寿春郡夫人,又被他以降国之罪剥夺了所有封号,现下是名罪妇。因此不可能以国礼相迎,自己也只能以晚辈的身份迎奉。
    不过赵昺终归是皇帝,由他亲迎又显示了死者身份的不一般,无形中抬高了规格。当日到达丹徒后,赵孟锦早已令驻军一零二师做好迎驾准备,并备好一应物资,只待陛下命令。其实采用何种方式,他也颇为踌躇,从感情上来说,自己与其面都没见过;从国家利益讲,其是毁誉参半,无论怎么讲大宋是断送在其手中;反倒是从旁人的角度上看,其值得同情。
    赵昺知道在中国的史册上,历代皇后得以留名的不少,可也只是寥寥数笔而已。能有传记着并不多,在宋史唯独这位谢道清,史籍上作了较为详细记载。说明谢道清其人其事,确非平常皇后可比拟。对于谢道清最后下诏降元,后人非议颇多,认为她是投降派的代表人物。其实,我们从历史观实际出发,对于南宋末期孤儿寡母式的残破局面,降元实在是太皇太后谢道清实在有太多太多的无奈,让人实在无法苛求其率兵抗战到底。
    从现代人的角度上看,谢道清作为一个女人其实人生路上也颇为坎坷,令人同情。其实先朝宰相谢深甫孙女。十七岁入宫为通义郡夫人,而之前家道败落,与常人无异;十九岁册立皇后时,理宗皇帝却并没有看上他,而是贾贵妃,在杨太后的主持下才得以册封;五十七岁尊为太后,六十五岁又尊为太皇太后。
    谢道清虽然是皇后,还是竞争不过贾贵妃,理宗专宠贾贵妃一人。贾贵妃死后,阎贵妃又因为漂亮而受宠幸。谢道清从来不计较理宗喜欢谁,所以杨太后很器重她,理宗虽然不爱她,对她却很敬重,礼遇有加。而其胸怀豁达,顾全大局,五十年间后宫一直和睦稳定。
    度宗死后,幼子赵显继位,经大臣屡请,谢道清随幼帝垂帘听政,听政先后两年时间,朝廷内部清除了像贾似道这样的奸相,内部得到一定程度的整治。其虽有心回天,力挽狂澜,但赵家王朝到了度宗、恭宗时期,已是强弩之末。
    面临残局,谢道清御侮之志依然不移,她几番亲书急诏,调集各路军马奋力抗敌。强敌压境,社稷将倾。谢太后要各地起兵‘勤王’,几度组织抗击元军,并重用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坚持抗元。但面对元军铁桶似的合围攻势,临安城内人心惶惶,南宋朝臣纷纷弃官逃跑,连左丞相留梦炎也弃官循逃,令主持朝政的谢太后心寒不已。
    忍无可忍,谢道清愤而起草一份诏书,张贴于朝堂,诏书曰:我大宋建国三百余年,对士大夫向来优礼有加,眼下我与新君多难,大小朝臣无一人一语号召救国,以平日所读圣贤之书,所许谓何!于此作此举措,生何面目对人,死何以见先帝。
    若是只看这一段,赵昺觉得谢道清也算得上是一位女中豪杰,起码比后来的那位慈禧太后可爱多了。但是其开城迎降,即便有万般理由都难以抹去的污点,不仅葬送了大宋三百年王朝,也将自己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可私下赵昺还是心存感激的,毕竟其迎降前偷偷安排他们出城,保全了赵氏遗脉,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陛下,一切皆已齐备,是否遣战船出港相迎?”赵孟锦敬礼请命道。
    “不必,遣护军一艘辎重船挂上白绫过江即可!”赵昺想想,似下定了决心道。
    “陛下,那么城上是否披素,相迎的官员及一应人等是否挂孝?”徐宗仁随后施礼问道。
    “不必,一个罪妇而已!”赵昺摇摇头道。
    “陛下,罪……罪妇虽然有过,但毕竟曾是我朝太皇太后,陛下的至亲,如此简陋恐惹人口舌!”徐宗仁言道。
    “那当如何?难道满城缟素,全军挂孝才显得朕至孝!”赵昺皱皱眉道,“若是如此,对面看到会怎么想?一个死去的罪妇就让朕亲迎,满朝文武戴孝,全军缟素,风光大葬。那么明天鞑子要将福王,将前帝赵显相胁,你如何应对,是不是我们还要退回琼州!”
    “臣不敢!”徐宗仁听了大惊,连忙施礼道。心中立刻了然,此次蒙元明面上看以送还太皇太后灵柩为条件求得和议,但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
    若是此次己方反应过度,那么对方就知道自己的短处,在下来的和议中以此要挟。要知道不仅前帝在大都,那里还关着的几百口子皇室宗亲和昔日旧臣,今天送一个作为交换条件,明天又弄一个,那么真如小皇帝所言真的退回琼州了。
    另外让徐宗仁后怕的是,蒙元将前帝赵显送回来怎么办,又让小皇帝如何自处,这位置是让还是不让?若是要让,先别提小皇帝答应不答应,就是自己都不会同意,更不要说追随陛下多年的骄兵悍将。再者,那赵显能有小皇帝的本事吗?能够中兴大宋,恢复中原,都是未知数;若是不让,定然非议不断,那才是徒增口舌。
    而无论与否,徐宗仁知道那都将惹起内乱,逼着小皇帝动手杀人的,这也是有前车之鉴的。当年高宗南渡之后,是真的想迎回二帝吗?徐宗仁虽然不想断言,但是从其一味求和,打压主战派来看,不能不让人怀疑其动机,那就是二帝归来,让其无法自处。当下也难保小皇帝没有这种心思,要知道那是每位皇帝的逆鳞,谁都不能碰的。可自己若是坚持,岂不是卷入了帝位之争。
    “陛下,属下以为还是慎重些好,毕竟……”赵孟锦的政治头脑还是差些,作为宗室的一员他觉得应该给予太皇太后应有的尊重,于是再次建议道。
    “赵置使,不要再多言,陛下言之有理,不可为敌所乘,使得后事陷入被动!”徐宗仁急忙将其打断道。
    “走吧,跟朕上城头!”赵昺见其已经领会,轻叹口气道。
    “是,陛下!”两人遵命,陪着小皇帝登上了丹阳城头。
    赵昺登上城头,上面除了巡哨的兵丁并不见他人,而皇帝的仪仗也令人不张,江风吹过宋字大旗随风飘舞,发出扑啦啦的声响,似乎在未太皇太后鸣不平。他端起望远镜向江面上望去,只见郑永指挥着一艘辎重船,单船横渡长江,唯有船头上挂着的白绫表明其迎灵的身份。
    再看对岸,蒙元方面却似乎害怕宋军借机发难,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不仅沿岸布置了大批的军队,江上还摆出了数十艘战船。但是送灵的排场摆的很大,不仅铺开了仪仗,以王礼相送,还有官员扶灵相送,只是看不清是什么品级的。
    “伯颜这厮真是诡计多端,将是我们未来一段时间的大敌!”赵昺看后,放下望远镜喃喃道。
    “陛下所言我看差矣,其正是因为畏惧才不惜卑躬屈膝向我们示好!”赵孟锦也放下望远镜言道。
    “赵置使,陛下之意你尚未领会,伯颜以大礼相送,其是居心叵测,却非是示好!”徐宗仁捋捋胡子道。
    “徐尚书言之有理,此人不仅能征善战,且心思缜密,又不拘于常理,不动声色便给朕挖了个坑!”赵昺苦笑着道。
    “陛下,伯颜那厮真的那么厉害?”赵孟锦看小皇帝面色严肃,不像是在玩笑,似乎又对其十分忌惮。而这么些年来,他还未曾见过陛下怕过谁,皱皱眉道。
    “当然,没有伯颜在,只怕蒙元已经元气大伤,我们也不必止步于江畔。”赵昺叹口气,又叮嘱道,“以后与其对阵,你们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绝不可轻敌,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是,属下知道了!”赵孟锦点点头道。
    “哼,不要以为我们手中有了火器便无敌天下,打仗靠的是脑子,不要忘了当年你是如何兵败泰州的,那时便是这厮指挥着数万兵马横扫江南,让我大宋蒙受了奇耻大辱!”赵昺看其漫不经心的样子,就知道并没有放在心上,再次强调道。
    “陛下之言,属下定谨记在心,不擒杀此獠,报灭国仇,誓不为人!”赵孟锦见小皇帝说的越发郑重,也意识到此言非虚,随后指天盟誓道。
    “陛下雄才大略不输太祖,若非刚刚提醒,臣险些就中了其的奸计!”徐宗仁也叹道。
    “徐尚书,谈判桌上也是战场,胜负关系不仅事关朕,也关乎到国家利益,一定要小心应对!”赵昺扭脸言道。
    “是,臣谨记陛下教诲,万不敢轻心!”徐宗仁施礼道。
    “太皇太后,魂归来兮!”看着对岸灵柩已经上船,调头回驶,赵昺突然仰天大吼道。赵孟锦和徐宗仁及城头上的兵丁、侍卫听到陛下大喊大叫,都惊疑的看去,却见其满脸的泪痕,立正向来船施礼……
    接回太皇太后灵柩一番祭奠之后,赵昺便令船队回航临安,一路上船队不停,一天一夜后抵达城下,只有陆秀夫、文天祥等几个宰执相候,随后下舟登车,一行人前往集庆寺。当下谢道清已被除去封号,显然不能与理宗合葬陵中,当然也不能将其草草安葬,更不能弃于荒野,最好的办法就是暂寄灵于寺庙之中。途中行人纷纷张望,却不知车中所载的正是当年被鞑子强行带往大都的太皇太后。
    集庆寺是理宗宠妃阎氏功德庙的集庆寺,始建于理宗淳祐十年,历经三年始成,殿宇壮丽胜于杭州名刹灵隐、天竺两寺。赵昺奉灵至此,但见庙宇占地约有六十余亩,另建有回通堂、西方殿、禅观阁、**宝藏殿、龙华海会堂、百官堂等建筑和僧斋八十余所,确实称得上气势非凡。
    据相陪的掌院介绍,理宗亲赐寺田一万八千余亩和山地七千余瓦及钱二十万缗建成,寺僧最多时达到一千二百余人,现在尚有八百余人。赵昺听了感叹万分,为了一个宠妃建庙竟然耗资如此巨大,还养着一帮和尚为其日日诵经,若将这些钱用于国孥,何至于落得被人挖坟掘陵的下场。
    不过赵昺觉得将谢道清的灵柩暂寄于此也算合适,但就是不知阎贵妃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两人会不会因为相争寄灵之所打起来。而他仍没有得到太后让其回宫的旨意,却接到了让其在寺中为谢道清大作法事,超度亡灵的差事。
    赵昺不能不遵,而他一问更是恼火,一场法事做下来要七七四十九天,这表明自己要在寺中待到冬天,天天听和尚们诵经了。当然也并非让其天天陪着,只要早晚各上一炷香意思下就好,但是天天吃素也够让无肉不欢的他难熬的。
    “陛下,有旧臣前来祭奠,欲求见陛下!”安放好谢道清的灵柩后,随即便开放准许臣民前来祭奠,一时间集庆寺中人如潮往,每日间皆有上千人前来寺中拜祭。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能在灵前上柱香的,也是要分出三六九等的,而有臣僚当然会前来顺便看看小皇帝。
    “都有谁?”赵昺躺在榻上,翻弄着书本问道。
    “陛下,是先朝旧臣,这是名帖!”王德听了没敢直面回答,而是呈上一份名帖道。
    “黄镛、常楙、夏士林,陈孟虎……”赵昺接过来扫了一眼,默念了几个人名后突然做了起来吼道,“滚,都让他们滚,太皇太后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个都他娘的溜了,现在还腆着脸前来祭奠。朕不找他们麻烦便了,还找上门来找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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