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不大,前后两进,左右侧房,不过后面有个大院子,能种些岛上移植过来的奇花异果,钱锐已经很满意了。
    亲自下地翻了遍土,钱锐才在长子的劝说下坐下歇歇,端起茶杯看了看,训斥道:“酷暑已过,都已经中秋了,还饮什么凉茶!”
    钱鸿只能去翻出松萝茶沏了杯,正巧在院子口碰上了谭七指、毛海峰、钱渊一行人。
    “先生又下地了?”毛海峰探头看看,啧啧两声,“兄弟也是孝顺,不然去南洋跑一趟,攒些银子……也该讨房媳妇了。”
    “先生交代了,下次跟我走。”谭七指瞄了眼钱鸿,再瞄了眼钱渊,这哥俩本来就岁差大,再加上钱鸿在海上混迹多年,两人真看不出是嫡亲兄弟。
    钱锐坐在藤椅上歇着,看了眼这边,也没起身迎接……呃,哪里有父迎子的道理。
    门口众人寒暄了几句,谭七指和钱鸿还想着怎么把毛海峰打发走,钱渊已经不耐烦了。
    “怎么了?”毛海峰微微后退半步,警惕的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钱渊。
    “不知趣,非要开口撵你走啊。”钱渊翻了个白眼,“还有事跟方先生、老谭交代呢。”
    谭七指看了眼毛海峰,一脸的莫名其妙,“有什么事……不能让毛兄弟知道?”
    “就是。”毛海峰眼神闪烁不定。
    钱渊嗤笑道:“杀人越货……不信?”
    毛海峰嘴巴张的大大的,“咱从良了……怎么钱大人你……”
    “你以前是青楼名妓?还从良了!”
    谭七指给毛海峰递了个眼神过去……回头一定如实上报。
    等毛海峰离去,钱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举手做了个手势,梁生领着护卫围住宅子,紧守各处。
    看护卫们都出去了,钱渊才转头看向守在院子口的两个护卫。
    “少爷。”两个护卫单膝跪地。
    这两个护卫一个姓刘,一个姓方,虽然并不认识钱锐、钱鸿父子,但很清楚这是钱渊安插在倭寇中的眼线。
    “这一年多,辛苦你们了。”钱渊亲手挽起两人,“你们俩都是嘉靖三十三年入队,是护卫队老人了……这两年钱家护卫声震东南,委屈你们了。”
    “不敢当。”两个护卫起身仍躬身行礼。
    “老刘你是上海县人,父母、兄嫂都在杭州食园,衣食无忧还有一幼弟年方十二;老方你是嘉兴平湖人,老父和你儿子也都在食园。”钱渊拍拍两个护卫的肩膀,“这一年多的辛苦,当有重赏,就送到食园吧。”
    “另外家里准备开个私塾,你们幼弟、儿子可以入学,能攻读经书那就试着举业,有个秀才功名,我就收为弟子,不然就学些算术,钱家产业颇多,也帮的上忙。”
    两个护卫又跪下行礼致谢,在封建时代,对有才之士礼遇是正常的,但对寻常武夫如此礼遇,却是特立独行。
    这会儿工夫,钱鸿已经去请父亲回屋了,虽然院子四周都有围墙,但毕竟地处金鸡山脚,谁知道山上有没有人会偶然看见这一幕。
    谭七指关上房门,钱鸿守在窗边,钱渊掀起衣衫下摆,双膝跪地,“不孝子拜见父亲大人。”
    自嘉靖三十一年到如今,已是五年了,终以父子名义相见,钱渊心中激荡,情真意切。
    “不孝子?”钱锐冷然道:“松江钱渊,少有才名,弱冠之年身登皇榜,精于练兵,威震东南,谈何不孝?”
    钱渊抬起头,干笑着说:“爹爹,只是找个说话的由头……真不知道扫帚星是您……”
    窗边的钱鸿拼命忍着笑,他是后来才知道当日沥港上这破事的,险些笑的满地打滚。
    “啪!”谭七指在后面扇了钱渊后脑勺一下,笑道:“刚才还口口声声叫我老谭!”
    “二舅……”钱渊摸摸后脑勺。
    “现在知道叫二舅了!”钱锐哼了声,“起来吧,用不着装模作样!”
    看了眼妹夫,谭七指拉着钱渊起身坐下,主动问:“家里安顿好了?”
    “都安顿好了,今日她们去看龙舟,戚继光之妻王氏陪着去,护卫队调了一个小队护佑。”钱渊规规矩矩的坐在那说:“母亲、小妹都颇为想念父亲,这次……”
    开始规规矩矩的,但说着说着钱渊就有点……不管什么场合,就算是和汪直谈判,向嘉靖帝叫屈,和严东楼算账,钱渊从来不拘俗礼,从无正儿八经士大夫模样……为此几次被陆树声训斥。
    “这几年,每次儿子归家,母亲、小妹都是泪如雨下,但这次压根就不关心……”.
    “就盼着见父亲一面。”钱渊小心翼翼的试探,“宁波府是明日过中秋,小妹还说明日设宴,要不……父亲就去一趟?”
    “安全吗?”谭七指皱眉道:“毕竟我们以前依附徐海,虽然得汪直信任,但贸然去镇海县城,还是拜访浙江巡按,太惹人注目了。”
    钱鸿插嘴道:“家里老人还在?”
    “怎么去,自然是有讲究的,试一试吧……此事儿子不能插手,父亲、大哥也不能擦手,二舅可以旁敲侧击一下,如果不成就罢手,反正日子还长着。”钱渊缓缓说:“家中老人大都在京中,还有几人送到杭州食园了,另外张三等几个家中佃户子弟出身的护卫,年初都调拨入军。”
    “张三那厮都能当上把总!”钱鸿插口道:“小弟你是没人能用了?”
    “张三还不错。”钱渊笑道:“去年二舅在岛上留信,就是张三冒死送到上虞的。”
    “好了。”钱锐挥挥手,“两件事,第一,你媳妇是徐华亭孙女,你叔父如何说?”
    钱锐很清楚当年那些事,先是双江入狱,后有夏言弃市,钱铮为此和徐阶决裂,以至于辞官归乡,儿子却攀附徐阶,这让钱锐难以理解。
    “华亭不过甘草阁老。”钱渊不屑道:“叔父如今是通政使,与太常寺卿高新郑是至交好友,陛下又许孩儿出入裕王府。”
    “嗯,听说过。”谭七指点点头,“高新郑是裕王府讲官,极得裕王信重。”
    但钱锐还是难以释怀……好吧,钱渊只能祭出杀手锏!
    效果杠杠的!
    屋内只有钱渊一个进士出身,但其他三人也都是读书人,谭七指当年是小三元出身,钱锐也是过了县试府试的,就是钱鸿也曾攻读经史。
    听到最后这一句,屋内登时寂静无声。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这句说的就是一个词“遗憾”。
    而对于这三个人来说,心中有太多太多的遗憾。
    长时间的沉默后,钱锐给出了一个和嘉靖帝相同的评价,“竟是个咏絮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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