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明白刚才他眼里的是什么东西了,他以为她在嫌弃他,所以他很痛苦。
    如果连生母都嫌弃他,亲父不容他,亲祖母虽然维护,却没有办法接受他双面人的性格,也不怨怪他会这么痛苦。人是群居的动物,对感情天生有一种追求渴望,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但凡是感情,都是人类在成长的阶段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她不知道他的童年是怎么样的,但是四岁那年见到像个受虐儿一般出现在宣同的他后,便知道他的童年定然不会像个天之骄子那般幸福,甚至可能受到什么非人的伤害,才会变成这样。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他只是沉默地抱着她,由她抓挠,动也未动,直到感觉到脖子有了些许湿意,他低头,贴住她的脸,发现她的脸湿湿的,终于慌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难道是刚才摔了?摔着了哪里?”
    曲潋没有说话,怕自己一开口,便是浓重的鼻音。
    他急得不行,厉声叫道:“常安!”
    常安先前跟他去上院,沉默地听令行事,先前见他走了,心里还有些担心,现在见世子夫人的样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忙走上前来。
    “你拿府里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位太医过来。”
    常安以为是先前那一摔,让世子夫人摔出个好歹,也不啰嗦,便去准备了。
    纪凛吩咐完后,抱着她往暄风院大步走去。
    曲潋蜷缩在他怀里,感觉到肚子越来越难受,眼泪再也流不出来,只是被他抱着,迎面的风让她感觉到有些冷,心说怨不得她刚才追不上他,这人是个练家子,速度比常人快多了,她能追得上才怪。
    想到先前那种心慌憋屈,她忽略了身体的难受,又用双手死死地搂住他,闷闷地道:“以后别跑了,我追不上。”
    “……好。”
    “也别做那种事了,我害怕。”
    “……好。”
    “别和你爹娘对着干了,我害怕……”你再受到伤害。
    “不好!”
    “喂!”曲潋又挠了他一下。
    此时已经回到暄风院,曲潋抬头看他,见他神色阴郁,却倔强地不肯再应一声“好”,想要再接再厉时,就见厉嬷嬷迎面走过来,见到曲潋被抱回来,不由得吃了一惊。
    “世子,少夫人怎么了?”
    她是暄风院里的管事嬷嬷,暄风院里发生什么事情都经过她的耳目。前两天镇国公夫人逼着世子夫人将那两个丫鬟带回来时,她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了。
    她是淑宜大长公主特地拔过来专门伺候世子的,也知道世子的情况,暄风院之所以这般空阔少人,也是为了防止人多口杂,让世子的情况被人知晓,且以世子反复无常的性子,也不宜让太多人伺候,只会惹他厌烦。所以暄风院伺候的下人一直都比较少,而且每一个都是特地选出来的,忠心耿耿,没有必要的话,一般不会轻易送人过来伺候。
    镇国公夫人一直坚持着将人送进暄风院,目的也不过是想在暄风院里安插眼线,厉嬷嬷对此不好评价什么,可是觉得世子摆明了不喜夫人送人到暄风院来,为何夫人就看不明白呢?
    暄风院是世子的地盘,他习惯了这里的安静,也习惯了不容人踏足此地,除非是让他默许的人,如果是别人进来,少不得要翻脸,脾气十分乖张。
    所以当时她便明白,世子夫人迫于无奈将那两个丫鬟带回来,就算世子夫人什么都不说,世子知道她们的存在,也要变脸。
    这种预感果然成真。
    先前看世子变了脸,带着那两个丫鬟去上院时,她便有不好的预感,直到现在看着被世子抱回来的人,厉嬷嬷也担心得不行。
    纵使世子双面人的身份教人害怕,但他也是个男人,会有心仪的姑娘,会娶妻生子。而世子夫人便是他所心仪的姑娘,是他默许了能进入暄风院中的人。厉嬷嬷当年在常州府时,看到世子笨拙地讨好世子夫人时,就知道他是喜欢人家姑娘了,直到定亲、娶进门来,都没有变过。
    如今世子夫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世子会如何震怒,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来。
    厉嬷嬷虽然心里担心,面上却十分镇定,问了碧春,知道世子已经让常安拿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了,方松了口气,忙去让吩咐小厨房做些对女子身子有益的热汤过来。
    纪凛一路抱着曲潋回了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上,见她脸色有些白,软绵绵地躺在那儿,脸色也跟着变得惨白,神色压抑,眼里有着几丝让人几欲无法察觉的惊恐。
    曲潋原本十分恼他的,可是看到他这模样儿,又心软了。
    她伸手覆到他握成拳头的手,舒了口气,对他道:“先前有些疼,现在好很多了。”
    他盯着她,神色阴沉又压抑,很是吓人。
    半晌,他用袖子给她擦擦脸,声音冷硬,“你流汗了。”
    “天气热。”曲潋面不改色地胡扯。
    “你今晚用膳时,还和我说天气冷了,让我多加衣服。”他毫不客气地拆穿了她的谎言。
    “我今晚忙来忙去,热得不行。”
    “胡扯!”
    “没有,先前我还跑着追你……”
    她还没有胡扯完,就见他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眼里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然后他闭上眼睛,伸手抱着她上半身,将脸埋在她颈窝边。
    “对不起……”
    曲潋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这个人格不仅暴躁多疑,甚至傲娇嘴硬,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当初她和他吵了一架,让他道歉,他却死撑着一直不肯道歉,宁愿缩了起来,让主人格来道歉,每回一变脸,就连节操都一起变了。
    没想到,这种时候,他竟然开口道歉了。
    曲潋收起了脸上故意扯出来的笑容,伸手搭在他背上,安静地不说话。
    室内一时间变得很安静,安静得外室中站在黑漆嵌玻璃彩绘的槅扇前的厉嬷嬷等人都有些不安,频频望着门口,心说常安怎么还没有请太医回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少夫人发生什么事了?”厉嬷嬷低声问道。
    碧春有些不安地看着她,小声道:“先前世子和夫人还好好的,路上却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走了,少夫人追他,不小心摔了一跤。”
    厉嬷嬷脸色又变了变,默默地数着曲潋的小日子,如果没有意外,过两天便是她的小日子了,应该不会是怀上的。可是他们已经成亲三个多月了,按小夫妻俩的感情,如果有了孩子也不意外,可是这一摔……
    厉嬷嬷宁愿曲潋没有怀上。
    曲潋只是看起来柔弱了点儿,但她的身体一向健康,小日子从来没有推迟过,准时得就像设定好时间一样,让伺候的丫鬟们觉得都很省心。所以,众人也都没有往那儿想去,只有厉嬷嬷在那儿纠结来纠结去的。
    幸好,常安的速度还算快,太医很快便被请回来了。
    不过太医是被常安拎着回来的,而且这太医过份的年轻了,年轻到让人怀疑他的医术。
    厉嬷嬷皱眉。
    常安知道她的意思,忙解释道,“太医院今晚值勤的太医是景太医和孙太医,我过去的时候,两位太医恰好被宫里的贵人叫走了,没有办法,只好请这位赵太医了。”
    赵太医是去年才通过太医院考核进来的,现在的身份相当于药堂的小学徒一样,一般都是跟在其他有资历的太医身边打下手,所以被镇国公府的人质疑,他也没有生气,毕竟他一个实习期的小太医,对镇国公府这种王公贵族中的庞然大物来说,他就是一个随便可以被人碾压的小虾米,只希望今儿生病的人的病别太严重,别牵连了自己才好。
    赵太医拎着药箱,心里十分紧张,规规矩矩地跟着那严厉的嬷嬷进了一间灯火辉煌的屋子,暗暗地扫了一眼屋子里的摆设,发现虽然布局不见得像其他富贵人家那般摆满了各种珍奇,可是只要有点儿眼界,都会发现其中的不同,从房间中央的摆放着的紫檀木座上的那只通体洁白的羊脂玉佛手便可观出一般。
    来到通往内室的槅扇前,听到那严厉的老嬷嬷朝里面禀报道:“世子,太医来了。”
    听到这里,一直浑浑噩噩的赵太医这才知道,原来他是被人拎到了镇国公世子的院里来了,就不知道生病的是世子还是世子夫人。
    “进来。”一道略显沙哑的清越男声道。
    厉嬷嬷领着年轻的太医进去,便见内室的床前坐着一个人,而床上的月白色棉细纱帐子放下来了,只露出一只纤细美好的手被床前的青年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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