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大汉和麻子中年其实并不是因地动受灾的流民,而是苏州境内臭名昭著的流匪,平日里就是干着打家劫舍的生意。
    地动后,苏州成了重灾区,来往的商贩自然少之又少,两人没了维持生计的活儿,只好扮成流民靠着救济为生。
    一次偶然的机会结识到了许利旺和他大哥许财旺,两人发现许财旺两兄弟不知为何原因特别仇视官府,并且在暗自筹划着流民动乱一事。
    两人趁机和许财旺两兄弟结识,并一拍即合,暗中捣乱官府的救灾计划,使得群情激愤,酿成了流民动乱。
    刚开始两人只是打着浑水摸鱼的想法,不曾想许财旺两兄弟手段狠辣,不仅抢了太仓、昆山两府县衙,连两位县令都没放过。这时候两人就打起了退堂鼓,可是许财旺两兄弟哪肯他们就此离去。
    不得已,黑大汉两人把许财旺攻打常熟的计划泄露了出去,终于许财旺和苏州知府同归于尽了,流民队伍中再也没人能阻止他们离开了。
    可是朝廷的平叛大军来得太快,又一直没有找到出逃的好时机,他们两人只好当起了流民叛军的首领。
    今日是手下得到消息,说会有朝廷派遣的大军来剿灭他们。两人一合计,与其坐着等死,不如大干一场多拉些人陪葬,就带了六千叛军提前在胡儿岭设了伏。
    没想到,来得居然只是一支几百人的小队伍,虽然武器精良,但占着地利和猝不及防,没花多少功夫就把大半士兵给收拾了。
    而且其中居然有一位亲王!两人在听到消息的时候知道,或许他们活的机会来了!本来抱着必死的心态,准备和朝廷大军来个同归于尽。没想到,居然可以俘虏到一位当朝皇子。
    两人整了整衣衫,从山坡上走了下来,看着还剩七八个活着的士兵,把那位吓得不轻的王爷保护在中间。
    黑大汉莽声问道:“你说你是当朝王爷,可以答应我们的任何条件,可有凭证。”
    礼亲王被祁青远几人护在中间,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扔向他,磕磕绊绊道:“这是本王代表身份的玉佩,你自己看。本王没有骗你,只要你不杀本王,本王可以替你向父皇请饶,不计较你们的罪。”
    黑大汉接住玉佩,看着玉佩上两面都刻着字,他虽不识字,但也知道这玉的确是极品好玉,又看到礼亲王身边的人各自都带了伤,但一直把他护在中间,对他的话信了八九分。
    祁青远虽然也摆出了护卫礼亲王的姿态,但他心里对礼亲王贪生怕死的行为极其不耻,若是礼亲王敢拿出拼命的架势,他都愿意豁了命出去。
    他看着满地的尸体,想着高将军临死前的不甘;想着在不久前礼亲王还信誓旦旦的对他们说要带他们建功立业。但现在,拼命护着他的人都死了,他却以皇子之尊向叛军乞降,这样的人不值得他保护。
    祁青远紧紧的压住管霄翰要冲出去的身体,低声警告他闭嘴。只静静的看着两个叛首低声商量着什么。
    不一会儿,黑大汉出声道:“即然是王爷在此,我们也不敢冒犯,只请王爷去我们的地盘当当客人。”说着朝身边的人使眼色。
    礼亲王看着十多个向他袭来的流民,吓得都快跌倒在地上。祁青远看到有个流民朝礼亲王后脑上砍了一记手刀,在察觉自己身后手刀袭来时,整个人立刻软了下去。
    然后就有两个人把他抬了起来,走了许久的路才停了下来。祁青远感觉身体被人一抛,然后砰的掉在了冰凉的地上,接着又是几声砰响,他忍着巨痛,继续装晕。
    等两个流民离开,外面也没有什么声响,祁青远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看到管霄翰和几个神机营的士兵都在他不远处,虽是昏迷着,但好歹没什么大碍。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就着昏暗的月光,祁青远打量着周围,破烂的窗户,紧锁住的大门,屋角还有几捆干柴。应该是一间破旧的柴房,祁青远猜测,又轻轻地喊了几声管霄翰的名字,但管霄翰依然昏睡着。
    祁青远只得使劲挣脱着身上的绳子,正在他跟绳子作斗争的时候,忽的旁边一个重物朝他压了上来,祁青远一个趔趄,本是半坐着的身体砰的扑倒在地,然后就感觉到身上的重物不断起伏压向他,祁青远被压得胸口发闷,肩上的伤口也越来越痛。
    眼角瞄到身上的重物果然是个人,趁他起伏的空隙,祁青远迅速转了个身,抬头狠狠的撞向他,趁着他眼冒金星,祁青远也顾不上脑子里一片混沌,迅速翻了盘,用身体把他压在了下面。
    好半天,祁青远脑子才恢复了清明,看清偷袭自己的是个瘦瘦的青年,也被人用绳子捆绑着,而且嘴里还被塞了一团破布。
    祁青远仔细打量一番,确定他不是神机营的士兵也不是苏州的卫军,看他衣衫有些破旧,应该是流民叛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被人关在这里。
    祁青远见他因为嘴里被塞了东西而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睛死死的瞪着他,祁青原皱眉,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这个青年会以仇视的目光盯着他。
    祁青远也没功夫理他,跟这青年一番纠缠,虽然弄得浑身酸痛,但身上绑着的绳子倒是松散了些,祁青远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身上的绳子解了下来。
    这下身上的束缚没有了,祁青远赶紧起身,也不管那个陌生的青年,跑到管霄翰身边,摇了摇他的身子,但他依然没反应,其他几个神机营士兵也是如此。
    本想把他们身上的绳子给解开,但想了想现在的处境,祁青远作罢,只是把绳头都打成了活结,这样既给了他们方便,也免去万一有人进来受他牵连。
    把几人挪到一起,祁青远吐了一口气,看了看肩头,有鲜血浸透出来,脑袋也有些昏沉,他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想找一个能包扎伤口的东西,看到周围空荡荡的,只有几捆材,和一个倒在地上哭得满脸泪水的青年。
    祁青远一愣,这个人不是傻子吧,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怎么一转眼就哭成这个样子了?祁青远胡乱处理了下伤口,走到那青年面前蹲下。
    问道:“你也是流民叛军么,为什么你会被关在这里。”
    青年止住了泪水,恶狠狠地瞪着祁青远。
    祁青远也不扯掉堵在他嘴里的东西,继续说到:“不管你是谁,现在我们的处境都差不多,也算是同病相怜了,而且我跟你既不认识也没仇,你用不着一幅想杀了我的表情吧。”
    青年听到他的话虽然目光依旧杀气腾腾,但眼眶又红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祁青远觉得甚是古怪。思索片刻,他一边扯出青年嘴里的破布,一边道:“我可以把你嘴里的东西拿出来,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如果你真的是个蠢才的话,你也可以大声嚷嚷出来。”
    祁青远的动作很慢,也很警惕,扯出青年嘴里的破布之后,青年压低了声音凶凶的说:“你们这些当官的都不得好死,我要把你们都杀了,全杀光。”
    祁青远哂笑道:“我可不是当官的,我只是个小兵而已,分量可能就跟你差不多,不然我们怎么会被关在一起,我们当官的可没和我们关在一起。”
    青年眼里的杀气减弱了几分,还是哽咽着道:“就算是小兵也是该杀,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为我们全村人陪葬。”
    祁青远心里咯噔一声,脑子里忽然想起临行前管大将军对他说的话,“屠杀朝廷命官及其家眷、不像为了生存,而像是为了泄愤。”
    他沉声道:“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凭什么说我该死,你村里人遭了难,难道就要所有人陪葬么。再说,你不过一小小流民,还妄想要朝廷命官为你们陪葬,是不是妄自尊大了些。”
    那青年被激得满脸涨红,猛地撑起上身,悲愤道:“不要你们当官的陪葬要谁陪葬,如果不是你们假仁假义,我们全村四百多人口会死的那样惨么,你们就是该死……”
    祁青远见他越说越大声,忙把破布又塞回他嘴里,警惕的望着门外,也不知道时间是过了一瞬还是一刻,门外依然静悄悄的,祁青远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一回头见青年的瞪出来了,祁青远按了按肩头沉思,想着这个青年所说的话,祁青远觉得他想要探查的事情,可能这个青年会告诉他答案。
    祁青远离他更近一些,皱眉盯着他道:“你凭什么说当官的是假仁假义,据我所知苏州的父母官可都是爱民如子的好官,远的不说就说这次地动,巡抚大人广开粮仓,救助灾民,被你们杀死的于知府不仅号召富商捐粮捐款,还亲自去山东调粮调药。这样的父母官你们还不满意么。”
    青年闻言更是愤怒,胸口不断起伏,要不是手脚被绑,嘴里又被堵了东西,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祁青远继续刺激他道:“是条好汉就痛快承认你们抢劫官粮、杀害朝廷命官、让无辜百姓陷入战乱的罪行,不要为你们的忘恩负义找借口。
    青年全身发颤,眼睛都充了血,直直的盯着祁青远,不断想挣脱身上的束缚,想说些什么。
    第48章 公道
    祁青远觉得他的情绪也快到了临界点,不再出声,伸手给他顺了顺气,过了许久,感觉他稍稍平静了些,轻声道:“我们都被捆在这里,不一定能看到明早的太阳。不过我看你似乎有话要说,有冤要申,我不介意在临死前,听听你的故事。如果你真的有什么冤情,等我们都到了地下,见到阎王爷的时候,我还可以帮你喊喊冤,如何?”
    青年有些失神,不知道想到什么,愤怒渐渐被悲伤取代,颓然倒地,闭上眼不再理会祁青远。
    祁青远有些着急,好不容易有个突破口,但这青年明显不配合,他伸手又把青年嘴里的破布拿了出来,正犹豫要不要再刺激刺激他,就听到青年嘶哑的声音传来。
    “我的爹娘、我的亲人、我的族人,没有死在地动之中,而是死在了官府给我们送的救济粮药中,你说他们死的冤不冤。”
    “为了掩盖那些狗官用发了霉的粮食药材害死人的恶行,一把火烧了我们全村,几百口人尸骨无存,对外宣称我们得了疫病,你说那些狗官该不该死。”
    祁青远听着青年悲愤的讲诉,震惊不已。
    原来这个青年叫许利旺,是昆山县许家村的一个普通村民,在地动发生后,因许家村和浙州相邻不远,所以受灾较重,他们没了房子没了土地,唯一庆幸的就是伤亡并不严重。
    在许家村人靠着从废墟里扒出的一点粮食,熬过地动最初的几天后,终于等来了官府的救济。
    昆山县令亲自带着衙役差夫给他们运来了粮食、药品。许家村人怀着感恩的心情,喝下了一碗碗以为是救命的汤药粥。
    但没过几天许家村的老人小孩开始出现恶心、呕吐、晕厥的症状,许家村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求助他们的县令大人。
    昆山县令也没有让许家村人久等,很快就派来了大夫,给村里生了病的人开了药。但情况并没有好转,有更多的人开始出现头晕乏力、恶心呕吐的症状,许家村人心惶惶,觉得老天无眼,在让他们经受地动之灾后,还要让他们染上疫病。
    真相是许家村的村长偶然发现的,在身心俱疲下,许村长整夜整夜的失眠,天才蒙蒙亮的时候,许村长就起身想看看村里的孩子们,路过临时搭建的厨房时,听到两个衙门差夫的对话。
    年长的差夫正训斥年轻的差夫道:“赶快干活,大人马上就要派人来探查情况了,要是发现你把这些发了霉的米粮药材,没淘洗就直接给这些灾民用,你小子可吃不了兜着走。”
    年轻的差夫嘟嘟囔囔道:“叔,反正都是给灾民吃的而已,直接煮在锅里不就成了么,混着药味他们哪里闻得出是长了霉烂了的米粮。这么大几袋,大人吩咐要淘洗三四次,害得我们叔侄天不亮就起来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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