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跟卫若兰一说,大冷的天,卫若兰登时急出一头汗。
    这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事情,卫若兰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沉吟道:“那些人打的什么主意,谁心里不明白?当别人是傻子不成。凭皇后娘娘疼林姑娘的那份心意,绝不会同意那些人家的求亲,也由不得贾家做主。我虽没有多大的本事,但总比他们强些,在陛下跟前说得上话,皇后娘娘总不会撇下我,去挑那些不如我的人家。”
    非他自负,亦非自傲,而是他明白皇后和黛玉的性子,看似极柔,实则极刚,都是至情至性之人,不会任由别人挑三拣四,也不会随意定下黛玉的终身。
    如此一想,卫若兰就觉得自己有胜算了。
    自从那年在铁网山见到黛玉,他可没忘讨她欢喜,总比那些没见过的人强。
    方夫人点头道:“倒是有几分道理,你是怎么打算的?我瞧着这门亲事竟好得很,虽说林姑娘有些弱,但是谁家千金小姐不是这样娇生惯养出来的?比她生得弱且又年长几岁的我见得多了,她有五六年的时间可以调理呢。好笑的是,今儿有人既中意林姑娘的身份,却又嫌弃林姑娘生得单弱,亏得她只是嘀咕了两句,除了我之外,没旁人听到。”
    卫若兰道:“舅母说的对,林姑娘年纪还小呢。”
    所以说,拿黛玉之弱和宝钗之丰相比并不公道,毕竟黛玉比宝钗小了整整三岁,尚未长开,加之六七岁起始就开始守孝,没能好生调理。
    方夫人听了,就知道卫若兰是拿定了主意求娶林黛玉,想到卫若兰曾经得到林如海的指点,捐的银子也是林如海借了银子给他做本钱,讨了长泰帝的欢心,方夫人心里就有些了然,她却不知卫若兰早和黛玉有一面之缘。
    “既然如此,你是怎么一个打算?”方夫人问道,无论是登门求亲,还是请长泰帝赐婚,都得先有个章法,赐婚之前得到贾家的同意更好。
    卫若兰想了想,道:“请舅母先跟母亲说一声,母亲同意后,才好说后面的。”
    方夫人不禁一笑,道:“你倒是个伶俐的。我知道了,一会子就去找妙真,瞧瞧她是什么意思,倘若她也觉得好,明儿就请和贾家交情最好的王妃诰命登门作保,你也好生留心,以备相看。若两家都满意,想来圣人和皇后娘娘都没有反对的道理。”
    喜得卫若兰立即长揖道谢。
    按他的意思,就是先得黛玉的同意,然后再去请长泰帝赐婚。黛玉那样的人物,本就不同于俗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用在她身上实在不妥。
    比之世俗规矩,情投意合再结为百年之好岂不是更妙?
    为了这个外甥,方夫人没回家,脚下不停地乘车去了道观,开门见山地问道:“妙真师父,如今兰哥儿是你的嗣子,他的婚事你有什么章程?”
    妙真最近亦在盘算此事,闻言道:“这事关乎兰哥儿终身,总要看他的意思。”
    方夫人眼睛一亮,就听妙真不好意思地道:“起先我也有些痴心,想着娘家有几个内侄女儿都生得好体面模样儿,若能结亲,岂不是更加亲密了?”她不知方夫人听到这句话时心惊肉跳,续道:“后来想一想,何苦来哉,难道不娶我娘家的侄女儿,兰哥儿就不和我亲了不成?因此,兰哥儿的婚事,就由他自己做主,他可是早早求了当今圣上,婚姻自主。”
    妙真吐露心思时,脸上都是笑容,平和之极。
    方夫人笑骂了卫若兰一句刁钻古怪,正色道:“虽说兰哥儿有婚姻自主之权,但这婚姻大事也得经过父母长辈,他小人家哪里懂得其中的繁琐?又不能亲自登门去看人家姑娘如何。不过是咱们瞧好了人家,再问他的意思,他若不愿意就作罢,他若愿意就结亲。”
    妙真听得通体舒泰,莞尔道:“听嫂子的这些话,好似嫂子已经看准了人家?说来我听听,倘若我也觉得好,再去问问兰哥儿的意见。”
    方夫人直言道:“我今儿去荣国府观礼,你说静孝县主如何?”
    妙真一呆,旋即道:“是个好孩子,贾家几个女孩子个个都好,这孩子尤其出挑,我原本还感叹过,不知道哪个有福的得了去。嫂子怎么就看中她了?”妙真在栊翠庵里见过黛玉好几次,十分爱惜她的人品,倒是没想过择她为媳。
    方夫人笑道:“初见我就喜欢上了。你不知道,真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场面,我今儿才算见到了。这边刚除服,那边就有人家问年庚八字。”
    妙真颔首道:“好女儿本该如此,更显尊贵。”
    方夫人便知她对黛玉的印象极好,忙问她怎么看待这桩亲事。
    妙真垂头凝思,半日后方犹犹豫豫地道:“实话与嫂子说罢,我实在是拿不准。若说毛病,我担心林姑娘身子弱,子嗣上不大顺,我们这一房只兰哥儿一个子嗣,开枝散叶全都靠他了,总想着娶个体格丰壮高大身材的媳妇。”
    方夫人扑哧一笑,道:“天底下身娇体弱的千金小姐都不用嫁人了。你想得倒好,可咱们兰哥儿最是个眼高于顶的,他能相中体格丰壮高大身材的媳妇?指不定就是一双怨偶。”
    说得妙真自己也笑了。
    过了一会子,妙真道:“我说笑呢,哪能真这么想。若真这么想,我成什么人了?我算是明白了,人生百年,没有事事如意的。我喜欢林姑娘,极清极雅,偏又不是那种只讲究风月不知经济的清高之人,堪为一家主母,比乖僻的妙玉强了几倍。她今年才十二岁,好生调理六七年,什么天生的不足都给补全了。问问兰哥儿的意思,倘若他心中愿意,咱们就请个保山过去说合,再带他去让人家相看相看,我就不信,天底下还有比兰哥儿强的人物。”
    说到最后,妙真一脸自得,颇为骄傲。
    方夫人这才说已问过卫若兰了,他自己也愿意,就是怕母亲不同意。
    妙真心性豁达,不在意这些小事,既然方夫人和自己都看中黛玉,卫若兰自己也有心,次日便请表姐北静太妃帮忙。闻得是做媒,兼北静太妃昨儿也见到了黛玉,抚掌称好,乃曰天造地设,等不及第二天,急命人备车去荣国府,叫妙真在家里等着自己。
    可巧黛玉五更天进宫给皇后请安去了,贾母听了北静太妃的来意,心中固然遂意,却不敢擅自主张,总得问问黛玉自己的意思,嘴里只好笑道:“难为太妃抬举玉儿,兰哥儿确是无可挑剔的人才,只是这件事还得看皇后娘娘的意思。”
    北静太妃道:“我知道,就先来问问老太君,怕别人捷足先登了。这门亲事老太君细想想,千万别先答应别人,有了准确的信儿就打发人告诉我,咱们约个好日子,先叫老太君看看那孩子是个什么模样性情,若满意,等换了庚帖,再让两个孩子相看相看。”
    贾母满口答应。
    旁边王夫人亦是大喜过望,恨不得立时就代贾母答应了,总算她知道顾及着宫里的皇后娘娘和黛玉,不敢随口应承。王夫人之所以如此满意,不为别的,就为了卫若兰在长泰帝跟前的体面,兼黛玉在皇后跟前的体面,对元春必定大有好处。若说给了别人家,别人家的公子多是依靠祖荫,哪有在帝后跟前说得上话的体面?压根儿帮衬不到元春。
    北静太妃才离开荣国府,皇后就得到了消息,闻得是替卫若兰做媒,忍不住看了黛玉一眼,笑道:“那个卫若兰,你还记得不记得?”
    黛玉脸上一红,几乎和火狐毛儿同色。
    握着脸,黛玉轻咳一声,低声道:“怎么不记得?这二年秋围,都是他拔得头筹。”而且,自己捡到了他的金冠,他又送了兰花致谢,他手里还有亡父留给自己的银子,最是清楚自己的底细,比宝玉他们知道的都多。
    皇后道:“可不是,你身上穿的火狐皮斗篷,都是他打回来的火狐,今年又打了好些银狐紫貂,等臭气散了,给你做几身大毛衣裳。”
    黛玉忙道:“衣裳已经多得穿不了,用不着再做,我还在长个儿,明年穿就短了。”
    “那就等皮子硝好了给你,你想什么时候穿新衣裳就什么时候做,横竖硝好的皮子能放几十年。”皇后很懂得变通,没有一味强求,复又笑道:“你知道北静太妃替卫若兰做媒的事儿了,你怎么看?事关终身,你在我跟前不必害臊,咱们娘儿俩的话不会叫外人知道。”
    闻言,黛玉低下了头,半日不曾言语。
    皇后催了好几回,黛玉方抬起头,正色道:“娘娘问我,我自然不用隐瞒。说句不怕臊也不怕娘娘笑话的话:终身大事,关乎一生一世,实非儿戏,倘若遇到个无情无义负心薄幸的人,反倒不如一辈子都不成亲,落个清净洁白的自在。”
    张生负了莺莺,何尝不是影射世人?真正能做到一心一意的又有几人。
    皇后呆了半晌,失声道:“你的意思是?”
    “先父遗命,叫我寻个情投意合且待我一心一意者方可结为夫妻,遇不到这样的人,那就不必畏惧流言蜚语地勉强自己,作践自己。如果不如心意,哪怕他权势滔天、富可敌国、才学盖世,我也是不愿意的。”黛玉淡淡一笑,竟给人一种漂渺之感。
    皇后半日不语。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皇后轻叹道:“是我误了,竟大误了,你说得有理。”说着,皇后不禁可怜起卫若兰来,他心心念念地想娶黛玉为妻,做的那些事哪里瞒得过她和长泰帝。
    “该!”皇后突然吐露此字,见黛玉眼露好奇,她转了转眼珠,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黛玉的肩膀,唯恐天下不乱地道:“玉儿,你说的那些话,真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我原以为自己的见识已经高人一等了,不曾想,你却高过世人百倍,若作奇女传,你当居首位。倘若人人都如你这般看得透,哪里会出现那么些痴儿怨女。”
    黛玉抿嘴一笑,道:“娘娘不笑话我痴心妄想,我就心满意足了,哪里当得起娘娘如此赞誉?我也不敢与古往今来的奇女比肩。”
    第051章
    等黛玉午后出宫,皇后正准备午歇时,忽然回过神来,笑骂道:“这丫头!”
    方才服侍她更衣的宫娥巧儿刚把衣裳搭在衣架裳,回身问道:“怎么了?今天娘娘和林姑娘聊得极热络,莫不是娘娘觉得有什么不对?”
    皇后摇头云没事,头枕红香,回思和黛玉的对话,越琢磨越觉得有些儿意思。
    起先她听黛玉那一番言语当真以为黛玉存着不嫁的心思,还想着看卫若兰的笑话,哪里料到黛玉这丫头不仅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而且一颗水晶心上天生十七八个窍,窍窍都是九转十八弯,叫人一时猜不透她心底的想法。
    长泰帝悄然过来时正见她这副沉思模样,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乍然听到长泰帝的声音,再见他出现在自己卧室,皇后惊讶坐起,随即嗔道:“既来了,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儿?这样悄没声息地进来,倒把我吓一跳。”说着,又埋怨身边伺候着的彩嫔昭容没叫自己去迎驾。
    长泰帝脱了靴子,盘膝坐在炕上,道:“是我没叫他们出声。”
    皇后随手拿了一件银狐斗篷披在身上,道:“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平常这会子你都在批阅奏章,莫不是有什么好事?”
    每遇喜事,长泰帝无人可说,都来找她倾诉。
    长泰帝脸露笑容,道:“地雷和手掷雷都做出来了,还有炸药包,威力无穷,果然是威力无穷。朕已重赏了那些匠人,并命他们和懂得用这些东西的兵士悄悄赶往北疆,带上炸药地雷所需之物,抵达地点后再行制作,朕已可想象关外的那些鞑子再来掠夺,必定有来无回。”
    皇后惊喜道:“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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