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给银装素裹的长安城更添了分炫美的色彩,而在皇宫中轴线上的紫宸殿,也是宫灯长明,好像漆黑的天空升起的繁星。
    长孙皇后从暖阁走出,手里拿着一件灰色皮袄,轻轻盖在正在批改奏疏的李世民身上,她轻启朱唇道,“公公回宫了,是夜里仓促回宫的。”
    李世民紧握紫毫的手突然一抖,一道墨迹宣染于纸上,苍劲的整齐的飞白体顿时显得缭乱,冷然看向前方,殿门紧闭,放置两旁的香炉升起袅袅烟雾,皱着深眉说道:“某......刚才看到封相的奏疏,才了解此事,父皇是如何得知的,莫非?”
    说到此,紧握的紫毫也咔的一声断裂成两半。
    在他登基之前,太上皇下的暗手中书舍人崔敦礼被王君廓斩杀用来邀功,而长安中效忠于建成的东宫六率也被他解散迁往别处。
    东宫六率只是大唐十几万兵马的一个折影,其他的各地都督,以及两大宗室郡王也是如此这般。
    就连那当年打下大半个大隋的卫国公李靖也从河东大同回来,紧缩门厅......
    难道太上皇李渊的旧党势力还未完全祛除,小小的画屏,李世民他可以让她活,也可以让她死,但是真正让他夜不能寐的是太上皇李渊啊!
    “陛下,怎么了?公公回来你理应高兴,冬至就快要到了,妾身在山间采集了一些桑耳(木耳),以及些许韭菜,又有江南进贡的莲藕......妾身想亲自在冬至下厨,做些扁食(饺子),一家人还是团团圆圆的好。”长孙无垢跪坐在李世民身旁,絮絮叨叨的说道。
    韭菜馅饺子,莲菜馅饺子,或者说扁食,都是这时最流行的吃法。秦汉时关中的粟米已经被广泛种植的小麦所取代,北方人更喜欢吃这种由麦粒通过石磨碾出来的粉食,也就是白面。
    至于米饭党和面食党,在大唐已经初露端疑,善于骑射的关陇男儿是自古就瞧不起南方软趴趴的娘们身体,只会无声吟唱,他们一度认为这与吃米饭有关......
    “无事,只是最近朝政的一点烦心事,彭国公王君廓叛乱,幽州又恐兵变,需要派一个能臣干吏稳定,某实在不知该派谁,不如派辅机,他现在倒是缺少晋身的功劳,武德旧臣已经老了,老的不能动了。”李世民微笑道。
    他心里明白贤德的长孙皇后是懂得“妇人不干预朝政”的规矩,所以旁若无人的观看着封德彝呈上来的奏疏,规整的楷体,让雪白的纸上凭填一份美感。
    好多朝臣知道他喜欢蔡邕的飞白体,所以奏疏大多写此,李世民虽然脸上笑吟吟,但是心里早就骂娘了,完美者为缺陷者感到愤怒,他作为一个伪文青也是如此,写的行不具神,那有什么美感可言?
    长孙无垢略微感叹的摇了摇头,自古以来外戚权重难有好下场,只希望他的丈夫有足够的能力驾驭兄长这匹肆意奔驰的骏马,她从来不怕长兄犯错,害怕的恰恰是立功。
    但她又不能说,眼睛雪亮的人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人,号为秦王府智囊的长孙无忌莫非不能发现吗......
    可就在此时,无人看见,李世民用朱笔圈出“愿三司会审”,上面写了一个”可!”
    李世民将朱笔放在黑玉笔架上,喃喃冷笑道:“父皇,儿臣要看看,除了崔敦礼,暗中还有谁?天下已夺,朕不允许有任何魑魅魍魉,水至清则无鱼,然水清则舟易行尔!”
    ......
    在大安宫的太上皇还不知道由于他的介入,此事越发变得复杂了起来。
    肃清两个月的大安宫再次迎来了主人,只不过不再是画屏在李渊的身旁服侍,反而换成了宫女茗烟、宦者刘元。
    “贫道要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李渊缩在大安宫正殿的案几后面,蜡光拉成的背影很长很长,他眯着眼睛看着几十步远跪在地板上的太监刘元。
    刘元冷汗直冒,跪倒在地,说道:“奴......才,奴才调查的确实如此,泾阳县令不敢判处画屏女史的的案子,所以移到刑部......”
    “此事贫道知道。”李渊点点头,在翠华山上他已经听过了一遍,他将案几上放置的拂尘拿起,仔细端详了些许时间,然后才缓缓说道:“贫道给了你机会,此事确实如此,但是有一个漏点,我在道宫的时候却没有发现,画屏如今身处何地?”
    说罢,他呵呵的冷笑了起来,眼里的寒光紧盯着小太监刘元,从一介毫无品级打杂的宦者提高到八品的殿前太监,他有能力拔擢,就有能力贬黜。
    “奴才.......不知,画屏女史不是就在家中吗?”刘元匍匐在地的脸色忽的一变,但声音依旧颤抖,仿若一只小鹌鹑,面对天上的雄鹰,只能哆哆嗦嗦的收敛羽翼,尽管知道这样毫无作用。
    为的只是求上首之人,发一丝怜悯之心。
    “其实贫道也不知。”李渊笑了笑,他指着殿外的飞雪,说道:“街道上的乞儿倘若遇到了宵禁,饥寒交迫之下,他们回去城外的破庙或者废旧的宅邸借住一晚,为的就是能有所屏障,得些许温暖。”
    “而...人也是一样的啊!”他略带感慨的说道。
    刘元终于大着胆子抬头看了几十步外的太上皇,双鬓以白,穿着青色道袍的他,徒然有了一丝锋锐,可是让他实在不能理解的是,钝掉的老刀再一次开刃,却是斩向他。
    “画屏若是遭受此案,定然会发信求告于翠华山,然后寄居在长安城,可是......这两件一件也没有做,或许可以找她慌乱不知所措为由,但就连一只老犬在寒夜里也会匍匐在主人的脚边,只因那样会暖和些......”
    李渊说罢,提着素青色下裳走出了大殿,抬头看这雪花纷飞,银装裹城,他合掌接住一朵雪花,轻声说道:“这是有人给贫道设局啊!”
    “来人,拉出去,给贫道打死他!”
    几名伶俐的宦者拉着刚晋身没多久的刘元走出了大安宫,凄厉的叫声远远传过来,但终究血染薄雪,皇宫又添增一人亡魂......
    路已经铺下,太上皇只能无奈的选择走下去,若是他冷眼旁观这一切,那么画屏反而不会出事。可他终究不是无情的人,这或许只是别人闲暇掷下的一枚棋子,但他却毫不犹豫的钻进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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