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军虽人多势众,但他们欠缺攻城的器械,仅带着一些攻城长梯,只要我等守住今日的进攻,他们就必须先安营扎寨,否则就要遭到我方时时刻刻的偷袭。然而,我昆阳已放火烧毁了附近的林木,叛军只能从更远的地方搬运木头过来,还要防备我方时时刻刻的骚扰……彼消我长,岂有不胜之理?”
    在昆阳南城门的城门楼前,赵虞语气平静,简单笼统地讲述着城外敌军的‘弱点’。
    这既是为了宽慰像县令刘毗、县丞李煦等被城外敌军数量吓坏的官员、县卒,同时也是为了证明自己方才的豪言并非信口开河。
    他那平静的语气,句句在理的分析,让刘毗、李煦等人听了颇为安心,就连对黑虎贼依旧抱有成见的石原、陈贵二人,亦不得不承认这位黑虎贼首领的话,着实让人心安许多。
    『这周虎,相比较杨通真的厉害多了……不知当年我昆阳官兵围剿黑虎山时,他是否也像这样鼓舞激励手下的贼众……』
    瞥了眼站在身旁不远处的那周虎,石原心下暗暗想到。
    直至此时此刻,他犹感觉仿佛置身于梦中——此前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听从黑虎贼首领周虎的指挥,共同为了保卫昆阳县而战。
    实在不可思议!
    微微摇了摇头,石原定了定神,出声问道:“周首领的意思是,贼军将不做修整,立刻攻城?”
    赵虞转头看了一眼石原,解答了后者心中的疑问:“定陵县距我昆阳,路途并非很远,想来城外的贼军体力消耗并不严重,仍有攻城之力。再考虑到那些叛乱军都带着攻城用的长梯,若我是叛军的将领,亦也尝试立刻攻城,借助兵力上的优势,一举将城池攻下。反之若拖得久了,则对我昆阳有利。……我相信城外的叛军将领应该清楚这一点。”
    顿了顿,赵虞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多半会派人前来劝降,既能震慑我等,亦能让城外的贼军趁机歇一口气……”
    话音未落,就见马盖朝城外努努嘴道:“他们派人过来了。”
    众人大为惊讶,纷纷看向城外,果然看到有一小队人徐徐朝城墙这边而来。
    这一队人大概就十来人,看衣着打扮,不像是叛乱军,而像是绿林贼。
    只见这队绿林贼来到距离昆阳城墙约有一箭距离的地方,扯着嗓子,盛气凌人地朝城墙这边喊道:“城内的人听着,识相的速速开城门投降,否则,若等攻破城池,城内军民通通杀光……”
    “哈哈,说中了。”赵虞身旁的牛横咧嘴笑了起来。
    也不晓得是否是这个夯货的憨笑所感染,在城墙上观望的众人亦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哪怕是惊色未退的刘县令与李县丞,脸上亦挂上了几许笑容。
    而在此时,就见赵虞目视着城外劝降的那一队绿林贼,平静地下令道:“射死他们。”
    石原有些意外于这位黑虎贼首领的果断,但仍提出了自己的判断:“这个距离,恐怕很难。”
    “无妨。”赵虞平静说道:“吓唬吓唬他们也是好的。”
    “是!”
    石原点点头,当即吩咐城门楼附近的县卒用弓弩朝那队绿林贼射击。
    只听嗖嗖嗖几声,城门楼上激射出几十支箭矢,吓得那队绿林贼一窝蜂似的退后了十几路——事实上他们就算不退,从城门楼上射出的箭矢也很难射中他们。
    “哈哈哈——”
    “哈,一群鼠辈。”
    城门楼的西侧城墙上,忽然响起一阵大笑。
    赵虞等人惊讶地转过头去,旋即便看到陈陌、王庆、刘屠、乐贵等人朝这边走来。
    看到这群头裹黑巾的黑虎贼,石原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他很清楚,倘若城外的贼军果真立刻对他昆阳县发动攻势,那么守城之战,他们需要这些黑虎贼——毕竟相比较这些黑虎贼,他昆阳县军有太多毫无经验的新人,这些虽然经过的短暂的操练,但是否可作为守城的力量,就连石原心中亦没底。
    “来了?”
    赵虞笑着与陈陌、王庆等人打着招呼。
    “大首领。”陈陌朝着赵虞抱了抱拳,随口问道:“情况如何了?”
    “如你所见。”赵虞摊手指了指城外。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朝城外看去,此时城外,那队被箭矢吓了一跳的绿林贼们正气急败坏地朝城墙这边大骂,叫嚷着诸如‘通通杀光’之类的恐吓之词,大概是想借此降低城墙上守卒的士气。
    光挨骂可不是黑虎贼的风格,这不,王庆当即吩咐乐贵道:“乐贵,骂回去!”
    “是!”
    乐贵点点头,走到城墙边上,亦朝着城外的绿林贼大声骂道:“城外的贼军休要猖狂!……可曾看到这些悬挂的头颅?若你等胆敢进犯我昆阳,乐某保证尔等的首级亦终将悬于此处!”
    听到这话,城外的绿林贼们骂地更凶了,而城墙上,除自重身份的陈陌与王庆外,刘屠等小头目亦加入谩骂,甚至就连石原的同伴许柏、王聘二人,亦纷纷加入其中。
    见此,赵虞亦对马盖、石原等人下令,叫城墙上的县军亦加入回骂的行列。
    一时间,昆阳城上骂声震天,彻底盖过了城外那区区一队绿林贼。
    光靠谩骂,自然不足以将城外的贼军骂死,但可以缓解压力,尤其是对那些此前毫无作战经验的县军新卒而言。
    很快,这场骂仗就分出了胜负,在昆阳南城墙上数百名黑虎贼与县军的齐声谩骂下,城外那区区十几人的绿林贼哪里骂得过来,气急败坏地放下几句几乎没能传到城墙上的狠话,便扭头返回了主阵。
    而昆阳这边,则以一阵极具羞辱性的哄笑来相送他们。
    远远瞧见这一幕,昆阳城外那万名长沙新楚军的将领黄康微微皱了皱眉。
    平心而论,黄康其实并不相信昆阳县真向张泰、晁豹说的那般‘气焰嚣张’,他觉得那只是张泰二人哄骗关朔,想要借兵来报复昆阳县的夸大之词。
    但此刻他亲眼看到昆阳县的反应,他这才觉得,这些昆阳人还真是有够嚣张,根本不把他一万名新楚军放在眼里。
    什么?从旁还有张泰等人的数千绿林贼?哦,黄康并没有算上这群乌合之众。
    在他看来,攻打昆阳,终究还是要靠他麾下的军卒,张泰那群绿林贼,充其量就是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消磨消磨守城县军的士气与体力罢了。
    就在这时,有两名绿林贼急匆匆而来,抱拳说道:“黄将军,咱们老大请您过去商议。”
    『……』
    黄康的眉头顿时间皱着更紧了。
    他乃长沙渠帅关朔麾下的部将,执掌一万名兵卒的将领,那张泰算什么货色,居然敢叫他过去商议?
    不过一想到来时渠帅关朔吩咐过,至少要在名义上以张泰那伙绿林贼为首,黄康这才按捺心底的不快,点头说道:“好,黄某立刻就去。”
    不多时,黄康便带着几名卫士骑马来到了后阵,见到了张泰几人。
    不得不说,这张泰作为绿林贼的大首领之一,手底下网罗了一群绿林贼小首领,亦擅长笼络人心,见黄康策马缓缓而来,同样骑着马的他主动上前几步,率先抱拳向黄康行礼:“黄将军。”
    见此,黄康心中的不快稍稍退散了几分。
    二人并马而立,远远望着昆阳城墙。
    此时张泰正色对黄康说道:“黄将军,昆阳气焰嚣张,视我等近两万义军如无物,您看……”
    见张泰询问自己的意见,黄康心下暗哼一声,暗道这张泰总算还晓得好歹。
    暗哼之余,他再次皱起眉头看向远处的昆阳城墙,片刻后点头说道:“你我两军的士卒,也歇息地差不多了,可以尝试攻城。……贵方在前,我可以为首领掠阵。”
    掠阵?
    说得难听就是站在后面看热闹。
    张泰哪能答应这种事?
    他苦笑着对黄康说道:“单凭我绿林义军攻城,恐怕力有不逮。……还是一起上吧?早日打下昆阳县,早日可以向关渠帅报喜讯。”
    “……”
    黄康深深看了一眼露出几许谄笑的张泰,在略一思忖后说道:“你的人打头阵,让我看看昆阳的虚实,待第二拨进攻时,我会派麾下军卒参战。”
    他的语气不容反驳。
    见此,张泰心底暗骂了一句,但脸上却毫无异状,点点头说道:“好、好。”
    商议完毕,二人各归各的军中。
    远远瞧见张泰骑马返回,似晁豹等小股绿林贼的首领们,纷纷围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询问与黄康商议的结果。
    张泰压压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旋即正色说道:“方才我与黄康商量过了,他亦主张立即攻城,但,他要求我等打头阵,摸一摸昆阳县的虚实……”
    听到这话,众小股绿林贼首领们顿时哗然。
    “明明手握一万名新楚军,却叫咱们打头阵,叫咱们去送死,这厮倒是好算计。”
    “最起码两边一起派人……”
    也难怪这些小首领们心中不满,毕竟任谁都有私心。
    要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虽说这些小首领们大多都是躲在后面,叫手底下的弟兄去攻城,但话说回来,手下弟兄亦是一种‘资本’,就像晁豹,他在失去了半数的弟兄后,他在一干绿林贼首领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若非张泰想要笼络更多的绿林义军,晁豹恐怕早就成为了边缘人物,甚至被其他绿林义军吞并。
    见众小首领们气愤填膺,张泰压压手宽慰道:“诸位、诸位,黄将军只是希望咱们打头阵,并非是要叫咱们去送死,说到底,打下这昆阳县,对他们亦十分有利,他不会置之不理的。一旦摸透了昆阳县的虚实,他必然会立刻派遣军卒。”
    说到最后,他又补了一句:“咱们可以让‘仆卒’去打头阵。”
    他所谓的仆卒,即赵虞所指的‘伪贼’,也就是绿林贼们一路上强掳来的壮丁,这群人屈从于绿林贼,但又还未被绿林贼所接纳,因此像今日这种凶险的事,那肯定就是派这帮人去送死。
    这些人即便通通死光了,无论是张泰,还是晁豹等小股绿林贼的首领们,也不会过于心疼——反正不是自家弟兄,死光了找个地方再抓就是了。
    果不其然,听到张泰这么一说,一干绿林贼首领们这才点头答应,纷纷表示:那还行!
    在张泰的示意下,这些绿林贼首领们凑了凑,凑出了两支各有两千人的队伍,全都是屈服于他们的伪贼,占到总人数的六成左右。
    不得不说,那些伪贼确实不成气候,明明在人数上接近绿林贼的两倍,但却没有人敢带头反抗这些绿林贼,以至于今日被这些绿林贼派去攻打昆阳县送死。
    考虑到那些伪贼的斗志,张泰也做了一番安排,他吩咐晁豹与另外一名小股绿林贼首领刘赖道:“阿豹,赖子,你俩带弟兄们督战,若仆卒胆怯不前,就地格杀!……阿豹,大哥借你三百个人手。”
    “是!”
    “多谢大哥!”晁豹、刘赖二人抱拳道。
    至于指挥那群伪贼攻打城墙,张泰将此事交给了自己的手下许锦,一名看上去粗犷蛮横的绿林贼首领。
    而在那总共四千伪贼排兵布阵时,赵虞等人亦在城楼上远远眺望。
    别看两边隔得较远,但大致上,赵虞等人还是能区分出叛乱军、绿林贼两者——无论是兵器装备,还是列阵军容都较为整齐的是叛乱军,两者都乱七八糟的则是绿林贼。
    而其中,那多达一万名的叛乱军,最最让赵虞等人来意,倘若是这支叛乱军前来攻城,考虑到守城的县军几乎没有作战经验,纵使是赵虞也地捏把冷汗。
    可没想到,那多达一万人的叛乱军毫无异动,反而是从旁那几千人的绿林贼,凑了两支人数约在两千左右的队伍。
    待等其中一支两千人左右的队伍秩序凌乱地朝城墙这边靠近,赵虞微微皱了皱眉,因为他发现这支‘军队’的装备也太寒酸了,军中的‘士卒’从头到脚都没有任何防具,唯有手中提着一把武器,有刀、有剑、有长矛,甚至还有用竹子做成的长枪。
    这种军队能有多少战斗力?
    从旁,黑虎贼大头目王庆冷笑道:“派一群伪贼来送死?……这群小崽子,也太小看我昆阳了吧?”
    “……”
    赵虞静静地观察城外按兵不动的一万叛乱军,又看了看那些由伪贼组成的攻城前锋,微笑着说道:“这是好事啊。……伪贼皆是绿林贼掳来的壮丁,无论是斗志还是实力都非常弱,正好拿来给守城的县军练练手。大统领,左统领,你二人带弟兄们给县军把把关,从旁侧应一下,咱们不求杀敌,先让县军熟悉一下。”
    “好。”
    “行。”陈陌与王庆点了点头。
    由于贼军攻城在即,马盖立刻带着石原、陈贵、杨敢、贺丰等县衙的捕头来到城门楼两边的城墙上——很幸运,城外贼军今日似乎只攻南城墙,这意味着马盖可以将石原等捕头通通安排在南城墙。
    而黑虎贼这边,陈陌、王庆亦吩咐刘屠、乐贵等人带人帮衬,至于他二人,则暂时留在城门楼附近,除非战况不利,否则并不打算轻重,毕竟从某种意义来说,守城属于县军的职责,主动出击,那才是他们黑虎贼的职责。
    也不晓得是否是巧合,所属昆阳县衙的石原,与所属黑虎贼的许柏,他二人被分到到了同一段城墙。
    见四下并无其他黑虎贼头目,石原瞥了一眼许柏头上裹着的黑巾,隐晦地说道:“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并肩作战。”
    “呵。”
    许柏笑了一下,旋即,他瞥了一眼附近自己手下的那些黑虎贼新卒,感慨道:“是啊。……得感谢城外的贼军。”
    “哈哈。”石原当即笑了起来。
    然而他却不知,许柏那句并非玩笑,而是说的实情,毕竟若没有叛乱军与绿林贼的进犯,昆阳县卒与黑虎贼依旧还会是对立的局面,这会让夹在两者当中的许柏、王聘二人感到十分为难。
    毕竟他们二人在黑虎贼当中,也结交了一批朋友,比如对他二人推心置腹的刘屠……
    就在他二人闲聊之际,绿林贼大首领张泰手下的头目许锦,已率领着一队两千人的伪贼,扛着几十架长梯徐徐而城墙而来。
    见此,昆阳县尉马盖徐徐走在城墙上,鼓舞守城的县卒:“弟兄们,城外的贼军只是一群乌合之众,黑虎寨的兄弟们杀他们犹如杀鸡屠狗,但我等才是县军,昆阳的城墙,理当由我等坚守。……切记,你等的身背后,有我县数万百姓,其中有你们的老父老母,姐妹兄弟,与妻儿,一旦被贼军攻破城池,他们必将惨遭贼军的屠戮、凌辱!为了至亲,为了相邻,请借力量于我马盖,我将与你等一同坚守城池,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话音刚落,有黑虎贼小头目乐贵插嘴道:“应该是人在城在,人亡城亦在!……还有我黑虎众呢!”
    马盖没有在意乐贵的打断,反而点头赞许道:“不错,人亡城亦在!……无论如何,贼军都无法攻陷我昆阳!……诸君,奋战!”
    “喔喔!”
    数百名县卒与百余名黑虎贼振臂欢呼,哪怕其中个别此前毫无作战经验的县军新卒,亦在马盖的鼓舞下斗志爆棚,牢记‘死守城墙’的信念。
    毕竟就像马盖所说的,他们身背后,有他们的亲人。
    而与此同时,城外的绿林贼头目许锦,亦对那两千伪贼下达了死命令:“进攻!”
    不同于守城县卒以及黑虎贼那高昂的士气,那两千伪贼士气低落,耷拉着脑袋肩扛长梯,一脸惶恐地在命令下朝昆阳的城墙冲去。
    见此,石原、陈贵等捕头不约而同地将手中兵器指向城外。
    “放箭!”
    “嗖嗖嗖——”
    一时间,昆阳城上激射出无数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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