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第一次觉得许昌当真是天子脚下,朝臣如此之多啊!
    当然除了家宴,他们是不需要参加的。曹植便整日呆在自己院落里,读读《诗经》写写字,偶尔再陪二哥三哥磕劳几句,既悠闲又轻松。
    年后半月,曹操再度整军待发。
    他立在大殿之上,随意负手而立,却仿若君临俯瞰天下:“此次行军,孤定要攻下邺城。丕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次,你便随孤前去瞧瞧,这天下大业罢!”
    曹丕目光湛然,忙躬身应道:“是!”
    一旁曹彰眼中也有了渴望,他上前一步朗声说:“儿请求出战!”
    曹操闻之,转头凝视于他。
    他的目光有如刀剑般锐利。
    殿中一时沉默。
    曹彰呼吸有些急促,他知晓这些时日曹操对他的不满,但他此生心愿便是成为一名大将。而百战不殆的名将,难道不是在战场上方可磨砺成功么?
    想到这里,他眸中又多了一分炽热。
    “这些年你也跟着孤见识过不少,应当知道打仗讲究的是兵法、谋略。”曹操似没有见到他眼中的希翼,只淡声道,“你不好好读书、仰慕圣贤的大道,独独喜爱骑汗马、击剑。这只是匹夫之勇,你若继续,将来难成大器!”
    曹彰死死握着拳头,整张脸涨得通红。
    曹植若有所思。
    众所周知,曹彰从小便厌恶看书,对于兵家必读的兵法之类亦是兴致缺缺。这种将领也许将来能成为勇将,却不能遇到如郭嘉、荀攸、贾诩之流计略过人的幕僚们。因为曹彰的缺点太过突出,只要抓住这一缺点,有千百种方法令他简简单单,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曹操这一席话,显然掐在了曹彰命脉之上。
    曹植也知晓,曹操虽斥曹彰“难成大器”,事实上却十分看好这个儿子。
    ——概因他们这些孩子里,如今看来真正有大将风范的,唯有曹彰。若曹彰有朝一日能如孙策一般有勇有谋,才当真合了曹操心意啊!
    是以曹操这一席话,贬低是假,鞭策为真。而以曹彰不服输的个性,自然也会强迫自己去读书了。
    就好像曹操在年前同他说的那一番话:“老四你的两位老师啊,孤当真是喜欢的紧!可惜他俩一个还没到用的时候,一个则说自己“心如死灰”,不肯为孤所用。好在他们都是你的老师,你好好向他们学习,将来成就必不会小。”
    他说的时候,微微叹了口气,似对招揽不到王奇而十分失望。
    “为父这些稍年长的儿子里,也就仓舒的个性最令为父欣赏。”曹操又这么说,“你二哥胸襟不够豁达,你三哥又整一个二愣子!为父知晓你性子谦和敦厚,心中虽有些不凡却不喜争斗,将来可别让为父失望了。”
    曹植心中一紧。
    他很快又放松了。
    他似乎已让曹操瞧见了些许“不同寻常”,又因“不喜争斗”这性格,是以在兄弟们里显得平平常常。
    曹植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
    人心都是肉做的,一碗水也难端平。曹操宠爱曹冲之余,其实并不曾忽略他们。甚至善于从他们平素言行举止之中寻出优缺点,并予以正确教导。
    他的父亲,也不愧为一方霸主!
    曹操离去许昌的那一日,天气并不大好。雪色依旧覆了整个许昌,乌云遮天蔽日。
    也正是天气不好,曹操只命曹彰、曹植、曹冲三人前来送行。
    这些日子里,曹彰已振作了起来。他看着马背上的父亲,心中豪情激荡:“儿提前恭祝父亲攻克翼州,一统北方!”
    曹冲亦是如此。
    曹操朗声大笑:“说得好!”
    唯独曹植微低着头,似有些难过。
    曹操皱了皱眉,怪异道:“老四为何强颜欢笑?”
    曹植忙轻声道:“父亲恕罪,儿并非怀疑父亲拿不下翼州……只是,儿舍不得父亲,也舍不得二哥。”
    曹操笑容有些敛去了。他出征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有儿子说舍不得他,心中不禁有些动容:“为父定能安然拿下翼州的,老四你就放心罢!”
    曹植不好意思垂下了头。
    曹丕心中愉悦也有些许的淡了。他俯瞰前方,看不清少年此刻表情是伤心还是遗憾,一时只觉天色暗的令人烦躁。
    他深呼吸,压下心绪,终究只温和道:“四弟放心,为兄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照顾父亲的。”
    曹操心中甚慰。
    他终于下令出发,大军秩序森严,整齐离去。
    唯独一架马车忽然停在他身边。有人微掀车帘,微笑道:“四公子可会不舍得郭嘉?”
    曹植瞧着这张略有一分苍白的清俊脸庞,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怔了怔。
    “嘉也会想四公子的。”不闻曹植回答,郭嘉继续微笑说,语气就像骗陌生小孩吃糖的猥琐大叔,“记得准备好酒哟。”
    “……”所以亲爱滴郭奉孝先生,您到底是想曹小植呢,还是想他的酒?
    曹丕走后,曹植其实有些不习惯。
    这些不习惯,总是在晚膳时候不太见到曹丕空着的位置,以及偶尔无聊是更为强烈。
    昔日曹彰离去,他也并未有如此感觉。概因他醒来时,是曹丕教他习字,而非曹彰。
    暂且不论这些不习惯,很快又到了三月。
    曹植从前很喜欢这个时节,天凉不多雨,风光且明媚。然而自从二哥将他带入“流觞曲水”这一游戏世界,这几日成了他深恶痛绝的时节。
    今年曹丕随曹操出征,便由他人举办祓禊仪式。曹植本不想参加,奈何杨修告诉他说,若不想参加,便写十篇诗出来罢。
    曹植屁滚尿流地参加了。
    他原本是想拉曹彰一起去的。怎知曹彰一听此事,立马一手指天道:“四弟快看,那是什么?!”
    曹植下意识转头,只见苍穹浮云,别无他物。
    他急忙砖头,只见得自家三哥骑在他那匹马上英挺的背影,以着一往无前之势绝尘而去。
    “……喂!”曹植只来得及喊出这个字,哭笑不得地喃喃自语,“也太没义气了吧!”
    他唯能耷拉着脑袋,在杨修讥讽的表情里上了马车。
    到达目的地之后,便是曹植握着酒杯,止不住面色微妙了。
    他真心觉得自己很倒霉。
    这已是今日第三次拿到酒杯。而以从前例子来看,只要他参加,便至少得喝到微醉。
    看别人难得才得到一次机会,但每当他一起玩,酒杯就跟开了挂一样接二连三停在他身边。想来他在“流觞曲水”这一游戏中,人品绝对是垫底的!
    难到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磁场?每当这一日,不吟诗就得一手湿?
    曹植略感无力。
    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目光忧伤到蛋疼。
    天幕却似丁点没有体会到他的郁卒悲痛,湛蓝的令人心醉。偶有微风拂过,云卷云舒甚是悠悠闲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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