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中是慈爱而坚决。小孩一时吃不准原先的孩子是用什么态度面对她的,便垂下眼睑,微微点了点头。
    看来他受伤的事果然有蹊跷。想来他的母亲,已妥善处理这一事了。
    “好孩子。”卞氏叹了口气,心中酸楚却是一点不显。
    他的孩子只有七岁,最应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来面对这些尔虞我诈攸关生死的腌臜事。
    不想丁夫人却恨恨道:“哼,妹妹倒是从容,却不知那孟德不顾小儿生死引军东征吕布,此去可会良心不安!”
    这语气太过怨怼与尖刻,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埋怨还是怨怼。
    小孩默默点了点头,心中飞快处理着新得的信息——孟德,他的父亲。想来应是身处高位权势过人,否则如何引军东征呢?
    不过……孟德这个名字,有种怪异的熟悉感呢……
    卞氏并未发现小孩脸上怪异的表情,仅是略微皱了眉:“姐姐,你这又是何苦。”
    丁夫人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他只知醒掌天下权,又可否在意这掌权之中有多少亲疏死于非难?我可怜的子修,甚至连孩子都来不及留下,还要我这白发人……”
    卞氏一下一下抚着怀中孩子的乌发。她听着丁夫人的啜泣,目光渐渐茫然。但很快,她的目光又恢复清明。她凝视着小孩的发顶,淡淡道:“他又岂会不知呢。只是这一条路,走上去就没法下来了。姐姐,子修是他长子,他心中的苦痛虽少有人知,你又何苦再怪罪于他。”
    丁夫人不答,啜泣声却是渐渐停止了。
    看来,这丁夫人也定是他父亲的女人,只因儿子子修死于非命,是以对他父亲十分怨怼。结合之前卞氏所说因他受伤而回来照顾,那么她应是离开了他的父亲?
    卞氏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小孩的头发。她喂孩子喝了药,见他打了个哈欠似乎乏了,便起身道:“一会等你二哥三哥下学回来了再来看你,你便先歇会。”而后才与丁夫人一同出了门。
    房门轻声关闭,一切又回归安静。
    小孩听着门外卞氏对小厮低而温柔的嘱咐,真是一个聪慧而坚强的女子。
    他见过不少的女子,却鲜少人有如此温柔而沉稳,淡然而果决。
    ……不对。
    他才七岁,如何能见过很多女人?而他方才脑海中所想如此自然,或者他其实不是七岁?
    小孩睁开眼,眼中有那么一丝茫然。而后他从被窝中举起小手,细细翻看。良久良久,才缓缓收拢回被中。他微微阖起眼,稚嫩的小脸上带着明显不符年龄的沉静漠然。
    ……那女子真是他的……母亲?
    不对。
    心底滋生的虽是亲昵与依赖,然而潜意识又在否定这一切。
    不对,似乎一切都不对。
    他不应该是一个小孩,不应该有这样的父母,也不应该在这个地方。
    ……可一切偏偏如此。
    为什么?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抗拒感?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他是谁?他又为何在这?
    不知道。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没有答案。
    窗外微风轻拂,九月的天毕竟是渐渐凉了。
    小孩微微勾起嘴角。
    既然一切都尚不知晓,为何不让时间来揭晓答案?
    建安元年春二月,曹操定都许昌,挟天子以令诸侯。复二年秋,曹操循司马军祭酒郭嘉之荐言,东征吕布。冬十月,吕布大败。
    便在曹军如日中天之时,无人知晓不过曹操年不过七岁的四子,已换了一个魂。
    ☆、如此认字
    午后府邸很安静。
    喝了药的小孩很快睡着了,直至一个时辰后醒来,才发现面前立着两个少年。
    他几乎吓了一跳,很快又定下心神,不着痕迹观察面前两人。
    左边的少年面容清俊,瞧着风度翩翩。大约十二三岁,却内敛眸光,从容微笑。这个年龄能做到如此,已是难得。
    而另一位略矮的少年身形比左边的更为健壮一些,肌肤也更黝黑一些。他有一张略方的脸,长眉斜飞入鬓,一双虎目神采飞扬,分外的朝气蓬勃。
    想来这两个就是上午母亲所说的“二哥三哥”了。那么谁来告诉他——哪个是二哥,哪个又是三哥?
    见他醒来,少年们眼中有着些许欣喜。
    他看着,心中也生出些许欣喜。
    ——现在他还有几个问题没有弄清楚,潜意识也不想让人看出他已失忆。这两个人,来的恰是时机。
    他这么想着,眼中濡慕之情愈深。他微扬起发白的小脸,对两人甜甜笑了笑:“二哥,三哥。”他虽不知谁是谁,但既然两人皆站在他面前,就随便叫吧。
    “四弟觉得如何呢?”左边的少年坐到床边,微笑着淡淡凝视他,眼中关切之情不言而喻。
    小孩乖乖点头:“还好。”
    坐在床边的少年将他扶起来,并为他垫了一方软枕,而后才叹了一口气,似感慨似欣慰:“那便好,娘亲这些时日也累着了。”
    小孩歉意笑了笑:“都是我不好……”
    少年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与他的母亲如出一辙:“四弟毋须自责,反正那些想害你的人母亲都已经处理了,你且安心养伤。”
    他说完这一句,便不再说话了,只是微笑着凝视床榻上的孩子,目光温厚。
    小孩心中思索,片刻就有判断。
    这应是一个被寄与厚望的少年,否则不会如此自信地安慰他。同时他也极克制一言一行,既有文人的孤傲,又表现的十分得体,可见教导之人也花了极多心思。
    一旁被忽略的少年此刻也拍了拍小孩的肩膀,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四弟你果然还是太弱了,三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能单骑射雄鹿了!四弟你不过是从马上摔了下来而已,居然也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说着,摇了摇头,认真道:“这样吧,我去和父亲说一声,从此四弟就随三哥我一同学习骑射,三哥来教你!”
    围观的淡定二哥:“……”
    病床上的小孩:“……谢谢,不用了。”三哥你真心确定你弟弟不会被你搞残搞死么?
    三人说了会话,小孩便不着痕迹将话语转到他的父亲身上。
    他一手托着下颚,眨巴眨巴他那双大眼,一脸天真无邪:“也不知父亲何时凯旋归来呢。”一般孩子若受了伤,最先想的应是父母至亲。因此他的试探,也并未让哥哥们觉得奇怪。
    ——孟德,这是他唯一知道的一个名字,甚至有些微的印象。但这个名字带给他的感觉不是亲切反是怪异,这又是为何呢?
    二哥闻言,却是皱了皱眉道:“须得看郭军师所言是否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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