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冰敬”、“炭敬”,名义上是在夏、冬两季,为补贴清苦官员消暑、取暖所用的费用。这笔费用并没有明确规定,又不由中央财政支出,而是由该官员同乡、同榜、同年的官员向上“孝敬”,是为明朝京官主要的灰色收入。
    而收受了这笔钱的官员,自然会投桃报李,对给钱的官员多加照顾,从而形成一个利益链条和共同体。当然了,那些送出去的钱,说到底也是从普通老百姓身上盘剥搜刮来的,也是变相腐败的一种。
    这些官员虽然是读着圣贤之书、写着道德文章进入仕途的,可一见到真金白银还是露出了本性。
    这苏州知府寇慎平日里总是做出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样,可一听到李岩的提议,眼中顿时放出光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真正能够做主的姬庆文。
    姬庆文也知道寇慎的心思,点点头便答应下来。
    一旁的刘若宰听了,赶忙侧过头打听道:“哦!我懂了,原来寇大人在做苏州知府的时候,还从姬爵爷手里拿钱啊。姬爵爷,可别怪我贪财,现在我是苏州知府了,你给寇大人的钱,可得一分不少也给我一份哟!”
    姬庆文知道刘若宰是个说话肆无忌惮的人物,便也同他打趣道:“刘兄这是什么话?你初来乍到,怎么就跟我讨钱呢?你一个状元公,就这样满口铜臭,把孔老夫子的面子搁在哪里?”
    刘若宰“嘿嘿”一笑:“姬爵爷还跟我说这个,孔夫子也得吃喝拉撒,也得找人倒马桶吧?虽不是‘千里做官、为的吃穿’,我跑到苏州这样的好地方,总不能让我饿着肚皮做官吧?要是我真的在苏州饿死了,那岂不是丢了朝廷的脸面?”
    “那海瑞海刚峰呢?是不是也给朝廷丢人了?”李岩笑着问道。
    “海刚峰那是神人,我们寻常人怎么做得来?人活一世不容易,苦了自己可不好。”刘若宰答道,“不过我也做不来那种盘剥百姓的贪官污吏——就算真的狠下心来,也不懂得挖地三尺的法子啊!所以就只能厚着脸皮问姬爵爷讨几两银子了。”
    “哈哈,你刘状元不愿做的事情,就扔给我姬庆文做吗?状元公这算盘打得还是很精的嘛!难道在状元公眼里,我就是个懂得挖地三尺、盘剥百姓的坏人咯?”
    “哪能呢?姬爵爷生财有道,绝不会做出残害百姓的事情,否则我这个苏州知府,凭什么还没有正式上任就跑到松江府来见爵爷你呢?拿爵爷的钱,这叫取不伤廉啊!”刘若宰说道。
    刘若宰不愧有状元之才,这样的说法虽然略显牵强,却也还算说得通,逗得姬庆文大笑道:“好,状元公这话有意思。你放心好了,只要状元公清廉做官,那每年的孝敬银子,我是一钱也不会少你的。”
    刘若宰听了这话,脸上顿时放出光来,嘴角扬起狡黠的笑容:“姬爵爷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却不知姬爵爷每年能给我多少银子呢?”
    刘若宰到底还是个书呆子,这种事情岂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谈论的?
    于是姬庆文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故作神秘道:“状元公着什么急?等你拿到钱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不过……”
    “不过什么?”刘若宰忙问。
    “不过我是个生意人,我的钱,却也不是那么好拿的。状元公想要拿我的钱,可不容易,还得帮我做一件事情。”姬庆文道。
    刘若宰又复追问道:“什么事情?”
    李岩接话道:“姬兄的意思我知道。是想要让刘兄出面,以状元公的身份,请几位客人到姬兄的淀山镇来捧捧场,不知刘兄愿意不愿意?”
    刘若宰同寇慎一道过来探望姬庆文的时候,也曾经过那座新建起的淀山镇,见小镇里面虽然店铺鳞次栉比,可客人却是门可罗雀,显然还不成气候。
    刘若宰虽然不懂经济,却也不是笨人,立即就猜到了姬庆文的用意:“原来姬爵爷是先让我请些客人到这里来给爵爷捧场啊……那爵爷可要失望了,我初来乍到,就不认识几个人,就算都请来了,也不过是三只麻雀、两只知了,能闹出多大动静?爵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李岩插嘴道:“刘兄不认识人算不得什么,只要别人认识你不就行了吗?以刘兄状元的名气,又是苏州知府的身份,发几分请帖下去,旁人多少还是要给刘兄一些面子的。”
    刘若宰虽然洒脱,可对自己这个在科场之上真刀真枪拼来的状元名号还是很看重的,一听李岩的话,顿时眉开眼笑:“好。在下一介寒生,也就这个状元的名号值钱一些了。姬爵爷既然想要用,那我就借给爵爷好了。却不知爵爷想请的是哪些人?”
    “张溥、黄宗羲、顾炎武……还有……钱谦益。”姬庆文幽幽答道。
    “什么!爵爷要请东林党人?”刘若宰倒吸一口冷气。
    邀请东林党,姬庆文原本打心里就并不十分乐意,因此也不愿开口承认,只是默然点了点头。
    刘若宰却犯了难:“都说爵爷素来同东林党不睦。特别是东林党魁钱谦益,据说同爵爷过节不小,又怎么会想到请他们呢?”
    一提起东林党,姬庆文就是满嘴的腻味,并不愿意回答刘若宰的问题,便朝李岩努了努嘴,道:“这主意是李兄你出的,这其中的道理还是李兄告诉状元公吧。”
    李岩无奈,只能将之前同姬庆文商量的事情交代了一番。
    刘若宰听得很仔细,待李岩说完,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可姬爵爷辛苦想出来的办法,似乎就要落空了。东林党现在已经不得势了啊,招惹他们可没有什么好处。”
    “哦?此话怎讲?”姬庆文忙问。
    刘若宰叹了口气:“姬爵爷这里做了好大一番事业,对朝廷局势似乎还不够了解。告诉大人,内阁首辅周延儒马上就要被皇上削职为民,强命致仕回乡了。而接任首辅的,十有八九便是次辅温体仁。这两个人,爵爷都是认识的,周延儒虽不是东林党人,立场上却是偏向东林党人的。他现在下了台,又换上了同阉党关系密切的温体仁,那东林党的好日子不是做到头了吗?”
    姬庆文这些日子天天泡在松江府,远离了朝廷中枢,对朝廷形势的变化并不十分了解,没想到大明朝廷最高统治核心,会发生这样急转直下的变化。
    怔了半晌,姬庆文终于问道:“那徐光启老大人呢?”
    刘若宰道:“徐阁老有意回乡,可皇上念在内阁不能无人的份上,强留阁老继续在内阁效力。”
    姬庆文点点头:“那内阁不只有两个人了吗?人还是太少了些,就怕温大人忙活不过来呢!”温体仁同姬庆文颇有一些龃龉,又知道此人在历史上素有“奸相”之名,因此谈起他的时候,满口都是揶揄的口吻。
    刘若宰道:“按照温大人的意思,是打算调张志发大人入阁,位列徐光启老大人之后的。”
    “张志发?这又是什么?”姬庆文一边问,一边心想:张志发这名字乡土气重得很,光听名字就不像是个有能耐的官员。
    刘若宰答道:“他是齐党,当年投靠过阉党的鄢懋卿,只是还来不及拜在阉党之下,才免过当年皇上亲算阉党的那场风波……”
    姬庆文听到这里,已是唏嘘不已——崇祯朝的政治风向变换实在是太快了,崇祯元年刚刚清算过的阉党,现在过了还不到五年时间,便又要粉墨登场了,这么一想,原本权倾一时的袁崇焕被问罪下狱,也不是什么不能想像的事情了。
    姬庆文穿越到明末这么些日子,朝廷里上上下下的官员也见识过了不少。在他眼里,明朝的历史发展到了崇祯末年,整个官僚系统都已经腐化不堪了,除个别官员还有些良心之外,其余满朝官员都是些赃官、贪官、庸官、傻官、混蛋官。
    崇祯皇帝那句:文官皆曰可杀,也并非全无道理。
    而在这些官员之中,东林党人虽然一个个心胸狭隘、党同伐异,一遇到政敌就好像疯狗一样群起而攻之。可他们到底还算是孔孟的信徒,最少最少能够做到不鱼肉百姓、不盘剥乡里,对皇帝一些荒唐的行为也能犯言直谏。
    而那些阉党,做人做事却没有半点底线,居然认一个没有卵子的太监魏忠贤做爷爷爸爸。像这样不知礼义廉耻的人,任凭后世洗白犯案的说上天去,也没法否认这一点。好像阉党这样的人,就算施行政务之事或许偶尔能做上一件两件好事,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对整个明朝司法、政治、社会的破坏却是毁灭性的。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那些胡作非为、进了茅坑乱拉屎的阉党们来说,庸懦无为、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东林党还略微要好上不少。
    不过在明末这个乱世,仅仅是无为而治是万万不能的,而在历史上,就是在阉党和东林党的互相撕逼中,李自成、张献忠、皇太极、多尔衮等人将一柄柄利刃,不断插入已然腐烂不堪的大明朝廷的肌体之中。
    可姬庆文的到来,便是一股清流,可以在阉党和东林党两条浑浊腐臭的浊流之中,流淌出一条新的河床,并逐渐吸收这两条浊流之中尚未被污染的水源,最终灌溉出一片良田来。
    不过在逆天改命,改变历史发展的轨迹之前,姬庆文首要任务却是谋生存、求发展,而眼前最紧迫的,就是要将淀山镇的生意带起来,否则自己基础建设时候花的几十万两银子就要打了水漂。而自己通过超发银票预支的几十万两银子,更将成为自己身上背着的一个大包袱,搞不好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产业便要就此破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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